那冷得如同雪域夹杂着细雪的风一般寒凉的声音令少言心头一颤,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墨王心思古怪,稍有不慎说错话便会招致杀身之祸,这些话白日里他还叮嘱清心殿伺候的小宫女,不料入夜自己就遭报应了,少言低头诺诺拜了拜,不敢多说便离开了。
等到醒酒汤约莫五分温热的时候,墨绯璃便捧着汤碗走到了床榻边,还未走近,便墨若旖低低的呢喃之语,
“不要,你不要杀他......我不是有意,不是有意害死你的......”
仿佛是做了噩梦一般,墨若旖眉头拧得紧紧,搭在被褥上交握的双手拽着拳头,苍白的脸颊渗出薄薄的细汗,清丽灵动的面容宛若被露水打湿的花瓣,仿佛是极害怕的模样。墨绯璃潋滟极黑的缎墨眼眸微微染上点点担忧,方沿着床榻缓缓坐下,便听清楚了墨若旖的后半句梦话,
“不要杀卫林越,墨绯璃,你别杀他......”
卫林越,卫林越。
墨绯璃微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了一声,长指轻轻落在墨若旖的眼角,指腹却怎么也伸不下去替她擦拭眼角滑出的泪水,就在这一刹那,墨若旖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倏地扬起,一双湿漉漉的溪玉眼眸映照着他极盛却无半分温情的面容,她像是清醒了,又像是在梦中。
“你是来杀我的吗?”目光落在他手上那碗黑黢黢的汤药上,她颜色微微苍白而干裂的嘴巴轻轻翕动一下,问道,“这一碗,是毒药吗?”她像是在跟他确认,目光灼灼却冰冷如雪。
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长指,墨绯璃如缎墨一般极黑得看不见任何情绪的眼眸径直与她对视,他在她灼灼却冰冷的目光下轻轻点了一下头,声音清冷无澜地问道:“是毒药,你要喝吗?”
仿佛是在意料之中一般,墨若旖嘴角忽然微微扬了扬,好像挺高兴的样子,“喝。”她温软的声音透着几分干哑,却是毫不犹豫地答道,仿佛她要喝的不是毒药,而是她最喜欢喝的甜甜糯糯的棠梨煎雪。
墨绯璃将那醒酒汤递到墨若旖嘴边,她便支起身子捧着汤碗徐徐喝完,放下了汤碗,她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望着他,仿佛是弥留之际想要认真看清楚眼前这个人,眸中眼底尽是寒凉的恨意,却是不发一言。
“若旖,”墨绯璃率先打破了这片沉默,他潋滟深邃的眼眸望着她,似欲有话要说,只是不待他说下去,墨若旖倏地转过了头,如同避开蛇蝎一般躲开了他的目光,一副拒绝交谈的姿态。看来这些年宫中的嬷嬷照顾得不是很好,墨绯璃静静地望着墨若旖单薄却显得倔强的背影,片刻之后,他似乎是再度微微叹了叹气,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地离开了。
这一夜,墨若旖睡得很不安稳,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周而复始,等她完全没有睡意清醒过来的时候,轩窗外的苍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在那酒坛子里面跑了小半日,灌进了不少酒水,寝宫内有一汪温池,池水终年常温,墨若旖泡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一身的酒味去掉,换上了新的衣裳,招来了宫女将床榻上的被褥重新换上,墨若旖坐在桌案前扶着还有些头痛欲裂的额头,一边轻轻揉着一边细细回忆着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傅府,夜雪尘,酒巷子......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完整的,她依稀梦见墨绯璃给她喂了毒药,又依稀梦见北澜璟来看她,只是不论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是怎么在酒巷子里回来的,恰逢此时少言端上来早膳,她便朝他招了招手,问道:
“少言,你可知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璃公主,昨夜是夜相国带你回来的。”少言躬身回道,语毕,他似乎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缓声开口劝道:“璃公主,奴才虽然跟着你的时间不长,但是璃公主乃金枝玉叶,万金之躯,如此酗酒,像昨日那般喝得酩酊大醉,只怕是传出去会折损公主的声誉。十三殿下这个人虽然对谁都是一样好,不解风月,但是奴才看得出来,他未必不喜欢公主,璃公主若是真对十三殿下有心,大可直接告之,莫要糟践了自己,蹉跎了年月啊。”
少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慰道,就差没有声情并茂地朗诵了。墨若旖越听下去越觉得不对劲儿,这货怎么越说她觉得脑袋越疼,细软的手指微微一顿,墨若旖睨了他一眼,
“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本公主酗酒?何人告诉你的?”
“奴才昨夜亲耳听到夜相国和墨王圣上说的,”仿佛是怕墨若旖觉得他劝慰的心不诚,少言稍微走近了一步,一双眼睛满是真诚地望着她,“璃公主,所谓女追男隔层纱,你莫要觉得难为情,若是您不会,奴才这里倒是好些法子,兴许可以帮上你,你......”
微微抬手制止了少言要说下去的话,墨若旖深深吸了一口气,细软的手指摸到了手边上的一只白玉杯子,双指一按,那杯子便被捏得四分五裂,粉嫩精巧的嘴巴微微扯了扯,她笑盈盈地,语气温和地朝少言问道:“夜雪尘在何处?”
“在,在偏殿的院子。”少言还未从那声杯子碎裂的清脆声音缓过神来,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墨若旖已经起身走出了内殿,他瞪大了双眼望着桌案上那白玉杯子的尸首,实在难以接受如此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竟然能够徒手捏碎一只玉杯。
艳阳高悬,骄阳似火,湖中芙蕖亭亭净植,凉亭内,
“夜相国,您吩咐奴才送去太傅府的拜帖,方才穆太傅府上的管家已经收下了。”一名太监正低眉顺目地禀报道。
檀木理石雕刻的圆桌前摆放着一盏清茶,一盘棋局,白衣裹身勾勒出修长的身形,面容阴柔而俊美的银发男子正垂眸自己与自己对弈,闻言,他眸光妖冶的深紫色眼眸微微荡漾出一丝慵懒的笑意,眉目间有着比那妩媚的女子还要入骨三分的魅惑气息,
“他还说了什么?”夜雪尘随手搁下一颗白棋,伸手去对面的青玉棋钵拿了颗黑棋子,问道。
“回夜相国,那管家还说了,太傅下午会在府上恭候您的大驾。”
听着那太监的回答,夜雪尘点了点头,似乎是很满意穆胤之如此识时务,遵守约定不摆架子了。抬手落下一颗黑子,他忽然想起今日一大早似乎不见墨绯璃,便顺带问了一声:“为何今日不见圣上?”
“回夜相国,墨王圣上一早便出宫了,”那太监细细思索了片刻,笃定地回道:“听少言管事说,圣上似乎去了十三殿下府。”
闻言,夜雪尘夹起白子的双指稍稍一颤,那颗色泽圆润的白子便“叮”地一声掉回了棋钵,不待他细想些什么,头顶便传来了太监诧异的声音,“夜相国,璃公主来了。”
容颜清丽灵动如初雪,身姿温浅,额上一道鲜艳如血的月牙形印记,七分诡异三分寒凛,一双恍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透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感,这可不就是墨若旖吗?想着该来的总会来,夜雪尘微微摆了摆手,朝身侧的太监说道:“先先退下吧。”
那太监还未从墨若旖那张美得令人惊心动魄却又因为那印记而显得诡异渗人的脸上缓过神来,待墨若旖面带愠色走近了之后,他才惶恐地低下头告退了,一边走还一边腹诽道:看来少言管事说的都是真的,这璃公主因为求爱十三殿下未遂而心情沉郁。
“这么一大早就气冲冲的,跟吃了炸药一样,”墨若旖素来都是一副神情温浅,不喜不怒的模样,夜雪尘鲜少看见她这副活灵活气的模样,虽然已经猜到了所为何事,但是还是懒洋洋地装傻充愣,“告诉师傅谁欺负你了,师傅替你去讨个公道。”
“谁说你是我师傅?”轻轻冷哼了一声,墨若旖对夜雪尘这副无赖模样已经司空见惯,一扬衣摆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这丫头,忘恩负义,为师真是痛心疾首。”夜雪尘眉头一皱,一脸苦痛地哼唧,墨若旖长这么大,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是他代为教导,虽然他教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好歹也有教导之劳,按理来说,墨若旖尊称他一声师傅也是应该的,可惜这死丫头片子根本不屑一顾,莫说是一声师傅,他教她那么多自保之术,她一句先生也没有喊过,可真是伤了他心啊。
神色平静地看完夜雪尘哼唧完了,墨若旖也不跟他多说废话,直接问道:“你为何造谣,在皇兄面前说我,说我喜欢阿璟。”仿佛是说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墨若旖顿了一下,尔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道:“你可知这样会带来什么后果?”
“阿璟?”学着墨若旖的语气喊了一声北澜璟的名字,夜雪尘妖冶的深紫色眼眸微微眯起,素来慵懒带笑的面容微微染上了认真,“喊得这般亲热,若说你对他没有非分之想,才是不寻常。”
细软的手指有些头疼地微微扶额,墨若旖越来越觉得夜雪尘说这些话很不对味,怎么好像把她说成了觊觎美人的登徒浪子,而北澜璟便是她看上的那个娇弱美人,乱了乱了,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对北澜璟怎么样毋需你操心,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如果我向皇兄说明了昨日的事情,你还能不能好好地坐在这里跟我耍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