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天空中仅存的那惨淡的月光也被薄薄的乌云遮住。英华宫里,中元躺在软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白日里发生的事太过突然,以至他冥思苦想也不知所以。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好端端的喜事竟会毫无道理的变成这副模样?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眉头紧锁。
午后,自己曾经派人将金道荣夫妇带到宫里问话,可当听到那两人哭泣着奏道子夏已经离家几月杳无音信之时自己似乎疑惑更深。
一个就要成为准王妃的女子,怎么会犹如人间蒸发般一声不响地离去?如此大的事情,家燃和金道荣一家为何执意隐瞒?
千头万绪压抑在心头,中元理不清,也不想再理了。在他仅剩的皇子中,太子家灿因谋害太子妃被暗暗幽禁,次子家煌粗鄙无知,四子家燊又整日痴迷与洋戏,刚刚燃起想要栽培家燃的想法却又因这无头的官司而变得前途未知。看着眼前若有似无的那几个皇子的身影,他不禁心中黯然。
“皇上……”
黑暗中,君雪的声音是那么的凄惨、哀怨。白日里的事,雨露宫很快便知晓了。听罢来不及惊恐,君雪忙打发人去荣亲王府探视,可来人的回奏让她更是心慌不已。
“皇上……燃儿回到王府中时而摔打东西……时而胡言乱语……这会子……这会子又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往前跪走了几步,君雪啜泣道。
“哦?叫太医院的人了吗?”
“回皇上……御医们说……燃儿怕是得了……得了癫狂之症……”
“什么?”君雪那和她在黑暗中的身影一样黯然的声音惊得中元猛然坐起身子,“开方子了么?”
“已经开了……”
疯了!
想起那年自己因金小姐远嫁西域而痴痴傻傻、不省人事,中元暗叹如今自己的儿子也因她的女儿变得如此,真是世间轮回,往复循环。
“嗯,若是太医院治不好,朕就传旨让洋医入府医治,你不必太过焦急了。退下吧!”
听着中元的安慰,君雪领命起身,怔怔而走。
伴随着屋门轻扣的声音,中元转身闭目,苦叹一声。
“哈哈哈哈!”
长春宫里,雪娇听罢弟弟子辕的低语,不禁心潮澎湃,开怀大笑起来。
“嘘!娘娘小声些!”把食指放在唇间,子辕四下看了看,神情惶然。
“怕什么!只要你的消息可靠,咱们翻身的日子就到头了!”起身来到窗前,雪娇伸手捏住花盆中的一枝花瓣,眉头忽然紧蹙起来。
或许是想起了这么多年的伤心事,她猛一用力,生生地将那花瓣折了下来。
轻走几步来到姐姐身边,子辕环顾四周,又一次确信这屋子里只有他们姐弟二人时,脸上才微微露出一丝窃喜。
“当然可靠!这可是六扇门的长安侯亲自来我府上告诉我的。”
听了弟弟的话,雪娇眨了眨眼,转身道:“他?他这么手眼通天的一个人儿,怎么会想到去你府上拜访?”
微微一笑,子辕脸上尽是得意的神情:“这还用说?在诸皇子中,太子已然和被废没什么两样,那汪东升自然也落了魄,空有个国舅的名分,可谁还会去巴结?四爷又天天和洋戏子为伍,听说过几日还要到洋人的地界去演戏;三爷又是这般疯癫,那被退了婚的金家不过昙花一现,金道荣虽然沐黄恩浩荡依旧在邮传部行走,可这个安乐伯在衙门里反倒成了被架空的闲人;朝臣也都不是傻子,如今除了煌儿,还有谁会继承皇上的大统?他们不来巴结我这个未来皇帝的舅舅还会去巴结谁?”
“这么说他汪东升的女儿果然是太子派人杀的?”瞧着弟弟眉宇间的惬意,雪娇的心也跟着欢喜起来。
轻轻点点头,子辕似乎成竹在胸:“那还有假?那于铁亲口告诉我,准太子妃死后,皇上光赏赐的陪葬品就要比皇后大丧时还多。要是心中没鬼,他舍得这么做么?”
长出一口气,雪娇在心中暗暗琢磨弟弟话里的滋味:不管怎样隐瞒,这谋杀太子妃的罪过足可以让太子难以承受。即便不明着被废,也得暗地幽禁至死;家燊那个小戏子,就算把龙袍披在他身上,他也会穿到戏台上去。这样的人如何能勘大任?唯一能指望的家燃也因为金家的那个小姑娘而疯疯癫癫了;如此看来,皇上纵有千般不愿,也得把大位传给家煌。这是满朝文武都看的出来的事。不然,那一直对皇帝忠心耿耿的长安侯也不会将这等机密的大事告诉子辕,以提前在新主子身上投入第一个砝码。
汪东升——这个将来扶保太子最得力的人竟然被太子杀了女儿。对他们来说如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恰如一场久违的甘雨,让自己这块干枯的贫地重新焕发勃勃生机。
想起这么多年的凄苦,雪娇不禁愤然于胸。如今苍天相助,自己的好日子就快来了。心中憧憬着未来皇太后的尊位,她的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丝阴冷的笑。
初秋的凉风清清爽爽,无私地带走了世间的一切炎热。荣亲王府里,君雪看着面前消瘦的儿子,眼角倏然又滑落些许泪滴。
在家燃痴傻的这几个月里,她虽不能出宫探视,但每日都要派出三五群人前去王府,从早至晚,直到家燃睡下方才能放心。这几日,雨露宫的奴才们都说家燃的病已有极大的好转。太医院的御医们也陆续进宫道喜。这弄得君雪反倒不如家燃病时那般沉稳,几次想出宫探望,都被宫人生生地拦了回去。
按照大越祖制,嫔妃无旨不得擅自出宫,即便去自己亲生儿子的府上亦是违制。故此,君雪几番忍耐,终究还是待在宫里,只不过每日派出去的人更多了。
然而,当她今日听到家燃已能下床走动,并有几日都在书房读书写字时,那心中暗藏的母子情深再也抑制不住。未来得及用膳,她便红着眼睛去英华宫祈求中元叫她出宫看望儿子。
听到家燃逐渐好转的喜讯,中元也是喜出望外。若非军国大事缠身,他早就飞到荣王府探望了。如今见君雪前来求旨,他又怎会不许呢?
在得到中元的恩准后,君雪急匆匆地带上几个宫女,被皇家仪仗簇拥着来到荣亲王府。
凝视着家燃已消瘦不堪的面颊,君雪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地滚落而下。
母妃的哭泣让家燃也不由唏嘘。自己魔怔的日子,想来母妃必定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看着母妃也渐憔悴衰老的脸庞,他掏出手帕,抬手擦拭那眼角的残泪。
“母妃莫要伤心了……儿臣好了……”
听出家燃的语气还有些痴意,君雪赶忙止住哭啼:“你吓死为娘了。为娘见你这一病……以为……以为你……”
想起家燃卧床的时日,君雪不由再次悲上心头。眼见着母妃又用帕子捂住口鼻,家燃连忙挤出一丝微笑。
“母妃别哭了……儿臣以后定会好好的的……”
听家燃这般说,君雪的神情也渐渐轻松下来:“对,对,我们以后都好好的,啊……”
微微颔首,家燃从侍女手中拿过一杯茶递到君雪面前。君雪接过茶碗喝了一口,似乎又想起些什么:“那个金家的小姑娘没了就没了,母妃再给你找个好的,啊!这几日听闻你好了,宫外派人来结亲的人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还有几个大臣的千金说要给你做小呢!”
望着母妃眉宇间的一抹笑意,家燃只觉自己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子夏一走,自己定然是再不会迎娶什么人了。可如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又会惹得父皇不安,母妃垂泪。莫不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悄悄打定主意,他抬手摸了摸君雪已有些发白的头发:“这段日子让父皇和母妃担惊受怕,实在罪该万死!儿臣想着过几日恭请父皇和母妃临驾白锦观。一来为父皇母妃祈福,二则感谢上苍挽救儿臣。去一趟白锦观,儿臣的事也就完了……”
见儿子又说出莫名其妙的话,君雪只道他病未痊愈,便苦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