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黔中道周边的情况,李弘益多少有一些了解。那里的少数民族,在东晋时期被称为爨蛮,后来分为东西两部。大唐称之为两爨蛮,东爨也叫乌蛮,西爨则为白蛮。
白蛮曾包括六个大部落,按照当地人的语言,被称为六诏,也被朝廷称呼为濮部,但后来南诏国崛起,白蛮在天宝年间就被南诏彻底消灭并入了。
当年唐太宗贞观年间,大唐兵威赫赫,故而南方诸部落皆遣使奉表以附,当时朝廷很是大度地接纳了他们,各封官爵,虽然析置州县,但各州刺史基本都是由部落首领世袭。但是随着吐蕃、南诏的先后崛起,再加上安史之乱对大唐的巨大削弱,这些部落也渐渐生起了异心。
其中占据牂州的牂牁蛮,在唐武宗时期,数次出兵,侵占数个州县,略地千里,然后上表求地,朝廷无奈,于是答应了,先封其酋首为罗殿王,后来又封滇王。
牂牁蛮的首领自称大鬼主、小鬼主,又得了朝廷的封赏,于是对外的称呼就变成了大鬼主罗殿王,其首领世为赵氏,占有三州之地,是黔中道最大的势力。其余如占据应州的东谢,占据庄州的南谢,占据明州的西赵,以及占据充州的充州蛮,人物风俗大抵与牂牁蛮同,时常依附于牂牁蛮。
至于昆明蛮,又称昆弥,位于播州南,辫首而左衽,逐水草游牧,以畜牧为业,倒是很像突厥等草原民族。
这些南蛮都属于乌蛮,主要生活在黔中道的崇山峻岭之间,当年他们慑于大唐强盛的国力,纷纷归附,朝廷对他们也很是优待,封官赐爵,皆为世袭。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大唐此时连后世的湖南、福建都没有开发完毕,没有太多的人力和军力来彻底消化黔中地区。
玄宗朝之前,这些乌蛮还是很听朝廷的命令的,但是吐蕃和南诏先后崛起,这里就成为了包括大唐在内的数方势力的争夺场地,随着吐蕃、南诏以及大唐的先后衰落,这里又重新变成了三不管地带,却让本地土著坐大了起来。
李弘益曾数次去信周成,要他占据泸州之后不要冲动,先多派密探、商队等,打探当地消息,绘制当地地形图册,方便日后朝廷派大军占据。但是他没有想到,大唐还没有动手,牂牁蛮却先动了起来。
好在周成不算太笨,提前找到了一个盟友,那就是播州杨氏。播州在秦朝时为鳖县,汉朝置犍为郡,汉武帝元鼎六年又改设牂牁郡,等到大唐立国,先置朗州,贞观十三年又易名播州。
大历十五年,播州土酋叛乱,朝廷派出了太原人罗荣率军平叛,并从此占据播州。但后来播州两次遭到南诏攻击,咸通十四年,朝廷再次派出了太原人杨端,与其舅谢氏并令狐、成、韦等七姓,夺回了播州,并开始世袭统治播州。
杨端是弘农杨氏汉朝关西大儒杨震的十七世孙,当年听闻朱温弑君篡唐,忧愤不已,于是以播州侯的名义,向王建行文,请求共同出兵北伐,却被王建拒绝了,杨端无奈,只得固守本州。
后来王建被李弘益派慕容阎昆速灭,杨端欣喜不已,急忙与朝廷取得了联系。当时李弘益为了笼络安抚,以天子的名义封他为牧南侯,但是杨端自北方而来南方,征战多年,旧疾发作,两年多前去世了。
现在继任的是其子杨晔,秉父亲之遗志,数征九溪十八洞不成,曾向驻守泸州的大唐军队求援,但当时大唐与伪梁的战事正紧,周成手下只有万余人马,还要分散在剑南道各州,泸州也只有三千余人,还要防备昆明和牂牁,故而也没有能力提供太多的帮助。
杨晔比李弘益大几岁,与周成年龄相仿,为此周成还专门奉李弘谏的命令,前往泸州与杨晔见了一面,故而播州与朝廷的关系极好,因为杨晔知道,他只有一个小小的播州,还夹在牂牁与昆明之间,如果不能得到朝廷的支持,恐怕生存都是问题。
以大唐目前的实力,还真不足以两面开战,就像去年西州回鹘再度侵扰庭州,李弘益只得派河西达靼都播骨逻斯前往相助,好在伍时杰守住了庭州。而对于播州,李弘益同样是有心无力。
户部的预算也是紧巴巴的,况且为了平定伪梁,剑南道付出了太多,无奈之下,李弘益与内阁商议之后,第一次以朝廷为担保,向各银行贷款,然后他忍痛让出了洛阳至开封官道的修建工程。
贷款共计八百万贯,内阁行文益州,要求李弘谏截留部分粮草,作为周成和杨晔的后勤支援,又调雅、嘉、眉、戎、渝五州六千余折冲府民兵入泸,听从周成的指挥。
李弘益的态度,一贯是不服了先打服再说,他可不管牂牁蛮等有没有苦衷,既然选择了向大唐开战,那么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这股嚣张气焰打回去再说。
李弘益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一来是安史之乱后大唐尚武的风气渐弱,汉人的畏惧心理开始显现,他要的就是一直胜利下去,这样才能重新振奋天下,让华夏百姓再度找回那种睥睨天下的豪气和自信。
二来是从目前泸州方面传回的消息来看,牂牁蛮虽然带头作乱,号称有部落数百,兵力十万,但实际掺和进来的只有牂牁与昆明两股势力而已,其余东谢、南谢、普宁等,根据杨晔的反馈,似乎并没有出兵的打算。
想一想也是,这几个部落都处于群山之中,原本实力就弱,又被王建将首领等一干人等全部杀了,现在新选出的首领,还要安稳内部,再加上对朝廷的畏惧,哪里会轻易被说动出兵呢?
李弘益从五州调兵六千余,看似兵力不多,加上泸州镇守人马,加在一起也才万余,但李弘益可是专门从剑南道多山的州县调的折冲府民兵,日常训练也都是以山地作战为主,而且离播州不远,适应黔中道的气候也相对容易和快速一些。
忙完了对牂牁蛮和昆明蛮的战事安排,李弘益又找来了皮光业。作为钱鏐派来的使者,皮光业在长安呆了差不多四个月,平日里到处参观,京畿道能看的地方几乎看了个遍。
越看皮光业越是心惊,他意识到均田制和废奴制的巨大好处以及对大唐的积极影响,也知道只要大唐按照这个方式和速度继续发展下去,再度收复天下将会是很轻易的事情。
钱鏐偏安一隅,或许可以抵挡得住淮南的攻势,但是一旦大唐的目标和精力转向南方,再无一人能够阻挡得住大唐的铁蹄。因此他每隔半月就要写信去杭州,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心得传回钱鏐处,他相信以钱鏐的眼光,自然会做出选择来的。
李弘益找皮光业,是来传达朝廷真正的意见的。对于钱鏐,内阁的一致意见,自然是不可能让钱鏐入长安,毕竟中间还隔着一个淮南徐温,不可能像马殷那样,以河南道为置换,换取朝廷对江南西道的真正掌控。
李弘益还想着让杨渥和徐温在淮南多打一阵,他对杨渥一直不信任,这样一个借着犬马酒色享受来麻痹死去父亲部下跋扈将领的官二代,实在是城府太深而且太隐忍了。
虽然明知道杨渥和徐温的持久战必然会导致淮南道的民不聊生,但是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李弘益只能冷血地采取旁观的态度了,他知道杨渥和徐温都不是轻易被人控制的主,别看杨渥早早投靠大唐,但是李弘益心里却很清楚杨渥那是因为迫不得已才做出的选择。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对于钱鏐就必须采取一种笼络的态度来,李弘益告诉皮光业,钱鏐当初自去伪梁所封吴越王之尊号,朝廷可以承认,而且还继续承认他镇东军节度使对江南东道的统治,但是钱鏐必须献出粮草供给河南道的朝廷军队。
路线李弘益也都想好了,出海路自杭州运到河南东道的海州,这一段海路并不算遥远,只要注意不被占据了淮南道东部的徐温水军偷袭就可以了。
皮光业开始还很是欢喜,但很快他就听出了李弘益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朝廷对钱鏐依旧不是十分信任的,否则也不会以王爵笼络了。他暗自叹了口气,以他对钱鏐的了解,或许钱鏐还会扭扭捏捏一番,与朝廷讨价还价呢。
于是皮光业向李弘益拱手说:“元帅并内阁以及朝廷的意思,下官这便返回杭州,说明其中利害,请钱使君早日运送粮草至海州。”
李弘益点了点头,说:“吾这里亦有一封私信,请皮判官一并送往。朝廷对吴越王还是很看重的,也希望吴越王知晓现如今朝廷的难处,天下板荡日久,早日平定,对大家都有好处。”
皮光业是个明白人,当即连连点头说:“元帅的意思,下官一定带到。”送走了皮光业,只等着朝廷的诏书正式下发,由礼部派出使者一同前往杭州。
对于李弘益来说,他这也是无奈的选择,为了说服越来越激进的内阁,他可当真是费了好一番口舌。毕竟马殷在前来长安之前,就派兵攻打岭南刘隐,想向朝廷表明态度,但江南西道的粮草就不可能提供太多,而卢光稠更不能指望,河东自足尚且困难,唯一可以用的,也只有钱鏐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