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天权鸦片瘾大,已在上河街出了名。人家是一天抽上几回,他却是成天泡在烟馆不肯出门。刚开始谭老四、柳逵还有其他兄弟都去劝他,希望他能为同庆社的众兄弟们戒了那该死的玩意。烟馆的门槛都快踏平了,却没有丁点效果。柳逵甚至提出更换舵把头,但因谭老四和曾受过窦天权恩惠的兄弟们强烈反对,此事就只得暂时搁置。不过,等了数月依旧不见他有所好转,兄弟们也渐渐对他重振同庆社不再抱有幻想。
赵探长和周参谋等人,刚开始还对他心存戒心,担心他用烟馆打掩护,在玩暗度陈仓的把戏,还不时派个心腹去烟馆打探情况。渐渐的,也都不管了,在他们看来,现在的窦天权基本可以和废物划上等号,再也不足为患了。
刚开始听说窦天权要戒掉鸦片,周参谋还和赵探长开玩笑,说那人要真能把鸦片戒了,我也就能把饭给戒掉。赵探长跟着讪笑,说他就能把女人给戒喽。都是天天和毒品打交道的人,哪个不晓得,鸦片这玩意沾上容易,要真正戒掉,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得多。尤其是窦天权吸食的剂量,除非不要小命了,否则这一辈子就甭想逃出毒瘾的魔爪。两人嘲笑窦天权的时候,只有涂德胜没说话,他脑子里闪现的是,那家伙的脸被手下用尖石捣得如一堆肉糊糊,却不哼不叫的场景。
赵探长等人没想到,窦天权不仅把鸦片瘾戒了,并且已经坚持一年多没再复抽。现在,人家已经回到同庆社,开始着手收拾烂摊子。他刚得知这消息时,根本不肯相信,索性差人把窦天枢叫来。他敲了敲手里的烟斗,斜着眼睛道:“你弟真把那玩意戒了?”
“是!”窦天枢说。
那天,窦天权是在夏姨的搀扶下,抱着刚出生的闺女窦一盼回家的。小家伙的名字是他取的,女儿的降生,重新点燃了他对生活的期盼。
戒鸦片是窦天权提出来的。在毒瘾发作之前,他就让母亲用绳索把自己捆绑在床上,再关门上锁,每天只需按时从小窗送些食物和水进去。期间,不管他是哀求还是哭喊,谁也不准心软。决定正式戒毒那天,他跪在了母亲和翠姑身前——我窦天权如果不能从里面活着出来,你们就让我死在里头!
平时吸食鸦片的量越大,在停食之后,渴求药物的生理反应也就越强烈。就在戒鸦片的第二天,窦天权开始经历那种涕水横流、万虫撕咬的剧烈痛苦,继而又反复出现呼吸暂停的现象,最严重一次竟然昏厥了两天一夜。
夏姨和翠姑也顾不得啥交代了,先是砸烂了门,后又叫来了先生。第二天晚上,窦天权总算悠悠醒来。他刚睁眼看到跟前的母亲和翠姑,就疯了般嗷嗷地哀嚎,直到两人退到门外,他才安静了一些。随后的日子,他又陷入哀号哭叫、涕水横流、昏迷不醒的无尽循环中……
有一回,窦天枢偷偷去看窦天权是怎么戒鸦片的。恰好碰到他毒瘾发作的时候,就看他拿自个的脑袋,砰砰往墙上撞。我的天,额头上、鼻子里涓涓冒血,惨得让人后脊梁发冷。就一会儿功夫,他就受不了了,寻思着反正身上带有吗啡,不如给他来两支试试,或许可以不用这么痛苦也能把鸦片给戒了。吗啡能戒鸦片瘾,是赵探长说的。依据是东北的张少帅自从注射吗啡后就没再碰过鸦片。当然,也有人说,吗啡的依赖性比鸦片还大,这是在换另一种方式满足毒瘾。
窦天枢当时想,毕竟兄弟一场,就帮帮他吧,能少遭点罪也成。在他把吗啡递进门缝的那一瞬间,翠姑出现了。这个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此刻就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一把抢走窦天枢手中的吗啡,声嘶力竭道:“你给我马上走!我家少爷说了,如果不能从里面走着出来,他宁愿死在里头!”自那天起,翠姑就搬了把躺椅放在门口,白天黑夜都守在那儿。她说,一定要等到她的男人昂首挺胸从里边出来。
“毒瘾好戒,心瘾难除哇!”赵探长看着周参谋道:“依我看,迟早还得抽。你说对不对?”
“我觉得他不会!”没等周参谋说话,涂德胜抢先开了口。紧接着,他就把那天和窦天权在码头发生的经过细讲了一遍。末了,还亮出那根被窦天权咬掉了一节的指头给大家看。其实,当时还有点皮连结着的,在先生包扎上药之后,反倒黑了,掉了。要按他一贯的脾气,定是会要他拿小命来赔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就是没狠下那心。说到底,两人相比起来,他还是有些自愧不如。白杏失踪了,他也很失落。但是,他绝不可能为一个女人拿自己的命去拼。从这一点看,白杏当初选他或许是正确的。
赵探长一听,有点上心了,扭头看着窦天枢说:“哟,原来你口中那废物还是条硬汉子?”
“他?浑人一个!”窦天枢听出来了,赵探长这话有深意。
“我倒有个建议,”赵探长用力抽了一口雪茄道“你们看哈,这段时间,老蒋是接二连三来重庆,先是让人修川黔公路,我还听人说他要在黄山选别墅。我估计,重庆城还真有可能成为政府的大后方。要果真如此,以后咱们重庆的有钱人就越来越多。有钱人多,咱们的事业也会越做越大。我的想法是,既然咱们事业的前景是如此的广阔,不如把那块硬骨头邀来入伙。这样的人,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他来不来还很难说。”自从码头一战之后,涂德胜对窦天权竟莫名其妙多了丝好感。他也弄不懂,这是不是所谓的惺惺相惜。
“就他那鬼样子,屋头老婆娃儿都吃不起饭了,怎么可能不愿意?”蒋六从门后边伸出那颗像是用木棒支楞着的脑袋,眨巴着眼睛讨好地看着赵探长:“能跟我们赵局长混,可是他上辈子修来福分。”
“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涂德胜看不起卖乖讨好的蒋六。这家伙自从沾上鸦片之后,就越来越没个人样了。只要能给他一口鸦片抽,让他当儿子当孙子都成。要手下全是这样的人,还成个鸟大事。
赵探长哈哈冷笑几声,说能为己用则用嘛,不能用再说。总之,他那意味深长的样子,让人感觉后脊梁发麻。
最终,赵探长把说服窦天权的任务分派给了窦天枢。
说起来,他也有好长时间没见着窦天权了,自从吗啡事件之后,夏姨和翠姑就跟防贼一样防他。明明是好心送些钱过去,竟也回回被拦在门口。后来,他也懒得再去了。
虽然两兄弟没碰面,窦天枢也知道窦天权的经济状况很不好。这一年多的吃穿住行,除了窦天玑窦璇的接济,其它就靠翠姑帮人洗衣服赚钱来补贴家用,那日子真是苦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