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殷一行人也受到了隆重接待,天子于大明宫设宴,内阁又会见,在长安的各部各司各衙门也都领着参观了一番,就是咸阳的军工场,也由李弘益亲自带领参观了一遍。
前来几人之中,就属张承业最是激动,他虽是宦官出身,但却一向忠心爱国,眼看关中地区大定,感叹地说:“长安一别十余年,不想今日又见繁华。”
李弘益笑了笑,心中充满了自豪,这是他带领着河西一班文武,苦心经营,方才有的局面。带着众人又参观了坐落于咸阳的几座军校,马殷的态度也终于变了。
若论到治理地方,掌管民政,马殷自认为自己在潭州做的还不错,他觉得就是自己与李弘益换了位置,未必就不如李弘益。但是军校的设置,让马殷大开眼界的同时,也意识到,放眼天下,当真再无其他人能够与朝廷抗衡了。
军校或许培养不出来名将统帅,但却能够通过系统的学习,培养出大批的有先进军事理论的中低层军官,这些军校毕业的学生,下放到各军中,通过实践,用不了两三年,就可以成才,单从军官的素质来说,朝廷已经是独步天下了。
马殷曾经仔细研究过李弘益攻朱温的战事过程,在他看来,李弘益的军事水平很是一般,过于求稳,正有余而奇不足,但这种风格却很适合大规模的两军对垒。
而且他注意到,自潼关出兵以来,李弘益实际上就不断根据情势的变化,时而分兵,时而合兵,至少在局部战场上,总是能够形成优势的兵力。像是荥泽之战这样关乎大势的战争,李弘益也能够很快将四散的兵马调集一处。
从这一点来看,李弘益对朝廷军队的掌控力、朝廷军队的执行力是极其强的,如果不是先前李弘益一直以来的兵力都较少,一直到正式出征朱温之前才匆匆扩军,说不定朱温还真坚持不了这么久。
马殷与姚彦章分析过后,再也不敢轻视了。他原本还觉得朱温所用非人,而且处于四战之地,是被群殴致死的,现在想来,并非朱温无能,也不是李弘益运气好,而是朝廷当真有这样的实力。
咸阳参观结束之后,府兵司指挥使王珂又奉命邀请众人北去坊州,一来前去黄陵县祭拜黄帝,二来也顺路看一看坊州折冲府民兵的训练。
每年三月初三,朝廷都会组织官员前往黄陵县祭拜,只是天子李柷还从未正式隆重祭拜过,李弘益和内阁的意思,是要平定了天下,再去告慰华夏的人文始祖,这是具有重大政治意义的,不下于封禅泰山,日后是要记于史书的,故而时机一定要选的隆重。
李弘益并未跟随,虽说他已经还政于天子,但是朝廷一应事务,他还是有参与决断权的。面向如今大唐实际控制州县的官员的考察还在继续,而吏治向来都是大事。
大唐自太宗朝将天下分为十道,虽然是一级行政区划,但各道并无直接的行政长官,而是设立罢黜大使,巡视各道,而且自玄宗朝以来,掌管军事民政大权的节度使大为盛行,实际上的“道”基本被朝廷和地方节度使的势力瓜分了。
李弘益的设想是,按照新中国的省份划分,将天下的行政区域划分得更细致一些,这样有利也有弊。有利在于,可以通过山川地形的重新规划,避免地方拥兵自重,而且通过设置“省长”这一高官,统合各州县,更有利于政策的推行。
弊端就是,万一天下有变,假如再遇到唐末、明末这样的乱世,地方的权力不够大,很难有效地支持中央。
李弘益曾经与参谋司的参军们仔细分析过汉朝和本朝的制度,发现有一个共同点,东汉末年天下分十三州,各设州牧,实际上就是地方长官军民大权集与一体,与开元以来的藩镇情况很是类似。
这样的优点在于,哪怕中央衰弱,如汉末和昭宗皇帝时期,中央禁军完全不堪一击,但是地方却有足够的实力,所以汉末的公孙瓒,实力相对弱小,却依旧能够随意殴打乌桓东胡,而如今放在天下实力也很一般的卢龙镇,刘仁恭父子对付契丹一样绰绰有余。
但是从中央集权的角度考虑,这样的情况是要不得的。李弘益虽然以战事起家,从地方藩镇一跃而成为中央权力大臣,但他对于军队的态度依旧很是保守。
在李弘益看来,文武并行才能够保证一个王朝长治久安,但是不能过,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任何一方都不能压制另一方。武将压过文官,那就是五代十国的乱世,文官压制武将,那就是两宋的软弱遭遇。
如何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对于李弘益以及如今的内阁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这一点李弘益已经与内阁充分沟通过,只是改采取何种手段,李弘益与内阁依旧还在尝试。
与这个时代的人相比,李弘益最大的优势是他的眼界开阔,粗略地知道历史的走向,但并不意味着他治理民政方面就能够一切顺利而有效。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李弘益曾在凉州开设官办大型养殖场,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并在占据长安之后推向各州。
但是这个政策的效果并不算很好,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凉州本地人口较少,虽然被吐蕃、温末等势力先后占据,但总体来看,局势还是相对稳定的,再加上有经商传统,商贸发达,故而李弘益推行养殖场,有充分的市场需求和稳定的饲料来源。
但山南西道的情况就差了许多,养殖场需要大量的粮食,而现在的农业水平,还不足以大幅度增加粮食产量,要知道当初在凉州,亩产增加数十斤,整个河西节度使都轰动了,可见增产的难度之大。
集中式大规模的养殖场,需要大量的杂粮作为饲料,否则饲养的家畜家禽肉质不够多,所以山南西道等州县的养殖场,最后变成了种场,只是向百姓提供种猪、种羊等,远远有别于李弘益当初的设想。
所以李弘益除了关注吏察之外,还时刻对百姓的民生问题保持着密切的关注,再加上大小事务,他依旧是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好在还是有好消息的,李弘益刚从咸阳返回长安不久,司空图便前来拜访,他笑意吟吟地说:“终不负季端与齐国公所托,诗集已成矣!”
李弘益大喜,当初他请司空图出山,就是为了编纂收集大唐立国以来的诗人作品。他以前看过《全唐诗》的大致介绍,居然是满清时期才收录编纂的,隔了一千年,不知道有多少优秀的诗作在战火中遗失了。
他记得诗仙李白后世留存诗作大约一千首多一点儿,然而李弘益始终不相信,以李白的才华横溢似非凡人,怎么可能只写了这么一点儿诗?乾隆那种狗屁不通的满清皇帝都能写两万多首,这显然不是李白创作力不行,而是因为作品大量被遗失了。
于是李弘益高兴地说:“辛苦表圣先生了,我这便通知内阁,先行看过,然后禀报天子!”都说盛世修书,李弘益却不管这些,他觉得自己能够将大唐诗人作品及时保留下来,就是为自己这个伟大的民族做出的最大贡献了。
于是李弘益当即通知了内阁并礼部、学部诸衙门,一同前往长安大学。长安大学占地百余亩,学生大约有三千人,经过这么多年的修缮修建,环境很是优美,但李弘益却无心去看,急急地来到了文昌楼。
文昌楼是李弘益为司空图收集整理诗作方便而特意捐款修建的一座六层高楼,全部混凝土浇筑建造而成。楼前的空地上,已经汇聚了千余人,都是参与修书的各大学抽调而来的教授、直讲、助教和学生,还有陆续不断地许多学生人等赶来。
如此大事,军情司的应进思、侦骑司的松孝德、采风观访司的彭玉孝等官员自然也到了现场。彭玉孝是凉州姑臧人氏,原本也是读书人出身,后来被甘州回鹘掳掠到了甘州,等到李弘益攻来时,他便投靠了李弘益,成为了采风观访司的主官,一直做到了现在。
司空图引众人上了三楼,与另外两名编纂官和一名礼部郎中一起,先后开了两道门,才带着众人进去。他指着陈列在书架上整齐的书卷,骄傲地说:“自元帅和齐国公相召,长安大学牵头,凉州大学、秦州大学、益州大学等十二处大学,教授、直讲、助教并学生人等前后计四千余人,又有三司、各部官员、人员等共计二万余人,前后八年,耗费钱一千余万贯,其中各地方、富商捐款三百余万贯,收录我大唐立国以来,至先帝天复年,共诗人九千余人,作品十六万余首,辑一百二十八卷,前后校对四次,基本无遗漏!”
李弘益激动万分,小心翼翼地掏出手巾擦拭了手,捧起了一卷,打开来一看,恰好是李白的《蜀道难》,闻着雕版印刷的墨香,他大声说:“天子赐名,是为《唐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