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音乐声不大不小,却刚好盖过林子衿的低声啜泣。
方泽打开车窗,凉风吹进,惹得林子衿打了个寒颤,他却似乎视而不见,许久,才淡淡道:“子衿,我最不想看见的事大概就是你为了他在哭。”
林子衿没有吭声。
或者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抛下薄言后她就看见转角站着的方泽,她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看见了什么,她已经不想再关心。
理所应当,她还是没有坐自家的车,哪怕裴佩担心自家女儿,吩咐司机跟在方家车后,却也没有开口让林子衿别坐方家的车。
林子衿又怎么会不知道,说到底,父母都在看她的眼色,深怕一个不小心,驳了方家的面子,又让她这个亏欠方家的女儿进退两难。
反复握拳,忍住啜泣,林子衿不明白,就算她该背负这一切,就算她亏欠了他,就该用她的一辈子去偿还么,她也不过是一个受害者,可事到如今,她又怎么成了别人眼中的加害者。
“停车!”
林子衿大声向司机喊道,司机一时诧异,急速停车,回头看向方泽。
林子衿不管不顾,作势就要开门下车,却被身后的方泽一把拉住,“子衿,你干什么!”
“方泽,我想我们短时间不要见面了,让我冷静一下”她没有转头看他的神色,却感到了方泽慢慢松开她的手,她慌忙下车,深怕再一会,他就会后悔。
车门打开的冷风灌进,吹乱他的衣领,他看向身后的车从身旁掠过,忽然之间,方泽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少爷,我们要走吗?”司机试探看向反光镜里的方泽,轻声问到。
方泽没有吭声,看向车窗外的夜景,半晌,才无力的摆摆手。
掠过的光影,迷乱了双眼,他深深叹息,也许该放手吧,这样的互相折磨,她永远也不会快乐....
路灯下,一辆车缓缓而停,大灯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薄总,子衿从方家的车上下来坐上林家的车回去了。”
王薇薇转身瞅了瞅身后闭目假寐的薄言,小声汇报,薄言瞬间睁开双眼,却没有说话,只是望了望窗外,回头吩咐道:“回去吧”。
落叶阴浓秋日长。
温热的咖啡还弥留几分香气,林子衿看着香气氤氲,不觉晃了神,已经是深秋,这段时间,她从未过得这么平静,工作占据了她大半部分的时光,忙碌起来根本没有胡思乱想的闲情逸致。
这样看来,倒是不错的生活,也不枉费她这般费心的避开所有人,避开外界的猜测谣言,避开自家父母总是不经意的担忧,当然这所有人里也包括了方泽和薄言。
她申请了外调,却怎么也没想到薄言会批准,如她所愿,顺利来到B市,处理新的案子。
仔细想来,王薇薇那天送她来B市的时候说的没错,她林子衿大概最擅长的就是逃避吧,怪不得王薇薇会用那般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骂她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子衿姐,今天下午要去原告的公司开会,您没忘吧?”
“我知道,等会就出发吧”林子衿含笑点头,望着门口的实习生倪琳。
稚嫩的脸庞,不管不顾的性子,莽撞却总是充满热情,这大概是为什么王薇薇给她一大堆推荐名单里时候她会选中倪琳吧。
因为她总能在倪琳的身上看到自己刚进伯仲的影子,那样充满勇气,似乎没有什么难事不能扛过去一样,而如今,她却还是没有成为那个理想中的自己,有的也不过是这么多年积累下的伤痕罢了....
“子衿姐,我们今天会开完,可不可以去团建啊,感觉我们来了B市都好几个月了,都没怎么出去逛过,每天除了案子就是卷宗,看得我都快吐了。”
林子衿瞅了眼身边耍宝的倪琳,乐不可支,“可以啊,只要今天的沟通会你能有所提高,我请客,咱们小组都去吃好吃的。”
倪琳喜上眉梢,忍不住向后座的其他同事,挤眉弄眼,林子衿笑的不能自已,忍不住泼冷水:“你可别高兴的太早,结果今天什么话也答不出来。”
林子衿一言话毕,全车发出爆笑,惹得倪琳羞红了脸,不再吭声,一旁林子衿手机震动的声响彻底被笑声盖过。
A市,伯仲集团。
王薇薇气恼的看着自己始终未被接通的电话,暗自懊恼,还想给林子衿提个醒,结果没想到这小妮子还不接电话,那就别怪她没提前知会她了,自己这个“双面间谍”做的也真是心累。
B市距离A市很近,但面积却不足A市的五分之一,专业律所更是寥寥无几,这样一个发展一般的文化小城,自然不会得到伯仲的青睐,不过是这一次的原告却和薄家带着那么点关系,据说还是薄言母亲的恩人,薄言自然不会怠慢,也打算趁此机会,在B市建立分所机构,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选会变成林子衿。
而这一切,要多亏王薇薇的温馨提示,怕直到现在,她也是无比懊悔,因为一时心软竟然帮了林子衿逃离自家老板身边,每每想到这里,王薇薇都要打个寒颤,深怕一个不小心,让薄言知道这件事,把她外调到什么偏僻小镇去自生自灭。
于是也就有了,王秘书每天避免与薄总单独汇报工作的传言,看热闹的人哪里知道王薇薇此时心里的天人交战。
一方面她是担心自己薄总的痴情错付,一方面又是害怕林子衿被逼得太紧会再逃走,那还不如把林子衿放在她能看到的地方,等待薄言问起就能随时汇报出她的位置。
令她没想到的是,除了那天她把林子衿的申请放在薄言眼前的那一刻,她能察觉出他细微的变化后,从此再也没有在薄言口中听到一回有关于林子衿的只言片语。
这对她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妙,惹得她每日惶惶不可终日,深怕哪天就听自家老板提起那些“前尘往事”。
作为一个秘书,她承受的可太多了.....
夜半时分。
出乎意料,这一次,倪琳表现良好,又即将开庭,林子衿抱着鼓舞士气的初衷,还是被他们拉来了夜市,一向喜静的她,几番推杯举盏过后,终还是觉得有些气闷。
思前想后,还是向倪琳委婉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玩,记我账上。”
倪琳已是半醉半醒,还不忘拉着林子衿的手,迷迷糊糊道:“子衿姐,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能好好玩呢。”
林子衿哭笑不得,摇摇头,好声好语的劝道:“你和小赵他们好好玩,我先走,晚点到家了在群里说一声就行,听话”
倪琳终于收回了手,点点头,转身又拿起了酒杯,林子衿笑着吩咐了一圈,终于走出了饭馆门口,凉风拂面,酒意也醒了几分,夜市就在住所附近,林子衿慢悠悠,闲庭信步,向前走去。
B市的夜市最为出名,狭长幽深的巷子,灯火通明,偏偏与其他城市夜市不同的还有他的包容性,无论是烟火味浓厚的大排档还是分外雅致的小餐馆应有尽有,因此有了B市美食之城的称号。
林子衿缓缓前行,还忍不住停驻一家甜品店前,买了杯咖啡,酒精的余味还在挑动神经,一阵阵,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暖意在手间弥漫,她站在巷口的十字路口等红灯,却在抬眸之间,发现马路对面熟悉的身影。
夜深,路上却还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林子衿定了定神,再努力看去,终于确定,是他,她没有看错。
薄言一身浅灰色风衣,背对着林子衿,偶尔会转头向身旁站着的女孩说几句话,他们似乎在等什么人,女孩的一只手总是不安的在他的衣角处徘徊摆动。
她从未在这样的场所见过薄言,身旁都是浓浓的烟火之气,仿佛这般市井之地与他而言,显得格格不入。
他怎么会来B市?为什么只有他和一个女孩两个人?王秘书呢?难道司机也没有在?
大脑下意识的疑问开始堆积,林子衿紧了紧手里的咖啡,再抬头向对面看去,却已经是绿灯,身旁的人群开始涌动,她明明知道对面有他,却挪不动半分。
身旁的行人擦肩而过,来来往往,险些将她撞倒,红灯亮起,她依然还在原地,可对面,她却只看见薄言转身走进巷子转角的背影。
短短几分钟就像一场电影的快速画面,林子衿都忍不住怀疑是自己一场幻觉而已,太阳穴突突直跳,酒精的滋味又是一场眩晕,唯有手里真实存在的热度让她还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但终于,她还是输给了酒精的冲动,鬼使神差,林子衿竟然跟了上去,就像一个怯懦的小偷,只敢把自己掩藏在黑暗之中,她小心翼翼的的看着薄言牵着那个女孩的手,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几个转角之后,出现一片竹林,他才停住了步伐,林子衿一怔,连忙躲进转角的暗影中,静静听薄言和门口的陌生人的对话声。
“怎么才来?忘记路了么”陌生的男子似乎对薄言很是熟络,笑着拍打他的手臂。
“是啊,好多年没来了,难免生疏,多亏面面带路”他笑的很是开怀,话语之间,充满对身旁女孩的亲昵和宠爱,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林子衿从未见过薄言这样陌生的模样,难道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遇见的你也会变得陌生么,她垂下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听墙角这样的事也做的出来,哪里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律师模样。
踌躇两难之间,却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招呼着薄言和陌生的男子进屋里,她才缓过神,静静等待薄言远走的声响,才敢偷偷伸出脑袋,望了望那片竹林,是个很雅致的小餐厅,取名更是有意境,竟只有一个“竹”字,倒对得起门口这一片绿意盎然的竹林。
月色撩人,林子衿笑了笑,随手将咖啡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她和他不过几个月未见,却似乎比她在英国这三年还要长久,第一次,林子衿才知道,生平不知相思意,见君才起相思意是个什么意境了。
半高的露台上,薄言静静抿着手里的茶水,绿叶漂浮,香气弥漫,遮住了他眼前渐行渐远的身影。
“想必这个就是让你忍不住跑来B市看望我这个老同学的真正原因吧?”
徐凯看向依旧故作镇定的薄言,揶揄满满。
他和薄言算是发小,不过等到大学的时候,他举家搬迁,来到了B市,再加上少年入伍从军,更是与薄言多年没有联系,这一次麻烦伯仲诉讼案件的正是徐凯的父亲,徐子松的土地纠纷。
算起来,徐子松当年还认过薄言当干儿子,不过只是占个口舌上的便宜罢了,真正让徐子松敢多年过后,还拿出老交情去麻烦薄家的就是多年前徐子松救助薄家夫人的旧事。
想到这,徐凯仍觉得有愧,忍不住向薄言道:“薄言,这次是我们家拿着旧情来麻烦你了。”
薄言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说什么呢,都是自家兄弟,徐伯有难,我又怎么能视而不见,就算这次没有什么旧情,只要是让我知道了,薄家就不会不管,这点,徐凯你要相信。”
徐凯颔首,终还是回头抱了抱薄言。
却惹得门口的笑声不断,“哥,你们要肉麻死了,两个大男人,这样合适吗?”
徐面面调侃的嘀嘀咕咕,还不忘把手中的菜端放摆正。
“我们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插什么嘴”徐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梁,顾左右而言他。
薄言却是一派无所谓的模样,开始品尝徐面面端来的美味,独留徐凯一人不好意思的懊恼。
“薄言,你真不打算去见她?”徐凯收起笑意,敛去神色,看向大快朵颐的薄言。
“见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不要装傻,薄家大少爷!”徐凯一脸鄙夷的看向对面这个头也不抬的男人,还不忘向身后的徐面面示意,再拿一份点心
“徐凯,我记得很多年前,我和你说过,如果我爱上一个人,最好是两情相悦,如不能,我就各别两宽。你知道的,我一向是个放得下的人。”
“是,你是放得下,可是嘴上说的放得下,心里又是真的放得下吗?你是天子骄子,有自己的考量,但是我只想提醒你,爱情,就是一场博弈,你若想赌,就要输得起。”
手里方才还香甜的点心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薄言笑了笑,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将手里的点心放了下来,端了杯清茶,走向露台,看向那个暗影的转角。
“林子衿,若我再赌一次,这一回,你会不会让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