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欢终于如释重负,不动声色的依旧寒暄,片刻后,这位周小姐心满意足的离去,沈玉欢突然就冷了面色,松开林子衿的手,淡淡道:“子衿你跟我来”
穿过敞亮的大厅外是一处露台,位置偏僻,恰好避开室内人来人往的嘈杂,林子衿紧了紧自己的双手,站在风口的寒意让她本就单薄的身体更加冰冷
沈玉欢显然毫无察觉,捋了捋自己的发丝,终于开了口:“子衿,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吗?”
“伯母,我,我不知道”
沈玉欢笑着看向低眉顺眼的林子衿,笑道:“是啊,你不知道,那么,就让伯母来提醒提醒你”
“子衿,你应该还记得方泽的手究竟是因为谁残废的吧?”
一句话,林子衿抬起了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对面这个依旧端庄得体的方夫人
“我记得”林子衿点头,不知道她究竟意欲何为
“记得就好。那么我希望子衿你能为自己做的事负起责任,你该给方泽一个交代,更该给方家一个交代。”
这样带着丝丝威胁的话语,简直让林子衿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是她记忆中一直对她慈爱有加的长辈,那个始终对她宽容的世家长辈
林子衿晃了晃神,想上前一步,却见沈玉欢看向露台外,思绪翻涌一般轻声道:“子衿啊,你从小就爱跟着方泽后面,我也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想着,你和方泽若是能终成眷属,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可是,事与愿违,你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却是今天这般结局”
“伯母,我......”林子衿欲言又止,沈玉欢依旧是没有看她,固执的说道:“自打我嫁到方家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既然进了方家,就应该要担起方家的责任,做一个贤内助,做一个能让丈夫在外无后顾之忧的女人,方泽是我唯一的儿子,从小他就优秀骄傲,是方家唯一的继承人,他的存在,让我的人生得到了圆满,可是,却因为你,他的人生不圆满了,他自卑胆怯,更不愿显于人前,每次看到他的伤疤,我的心,就跟着痛一次,每一次听到外人的议论,我更是想替他承受这一切,子衿,你能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吗?”
字字锥心,发自肺腑。
林子衿看着眼前这个泣不成声的女人,忽然就明白了她的痛心,忽然就理解了她又为什么会对她恨之入骨
从小,自家母亲裴佩就告诉过她,方家夫人和她不同,那是出自真正的文学大家,教养学识皆是上品,每个沈家的女子都以相夫教子、光耀夫家为己任,所以都是贤良淑德的典范,换句话说,裴佩有多任性自我,沈玉欢就有多循规蹈矩
而如今,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把自己付诸一切心血的儿子视若希望的女人,她的希望却毁在了林子衿的手里,她又怎能不怨不恨
“伯母,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才能补偿你,我对方泽现在真的只有感激,我.....”
“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这话显然无一点用处,如果你真的想要补偿方泽,补偿方家,你就嫁给方泽!”
风吹起裙摆下角,阵阵偷偷吹进林子衿的心里,寒意涌起,苦不堪言
沈玉欢走近林子衿,轻轻拉起她的手,握在手掌间,林子衿却丝毫不觉得有半分暖意
“子衿,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姑娘,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忘恩负义这种词本就不该在你身上出现,对吗?”
林子衿淡淡抽回自己的手,沉吟许久,“伯母,我对方泽充满歉意,但如今,你让我用一生偿还,我无话可说,可是,你问过方泽了吗?他真的愿意我用这种方式还他的人情吗?”
沈玉欢也无介意林子衿的疏离,只是淡淡笑了笑,轻声叙道
“子衿,今天遇到的周小姐你知道她的故事吗?”
林子衿不知道她又为什么突然转了话题,摇摇头
“她是周家唯一的女儿,周家老太爷的掌上明珠,年幼时便订下了和薄家公子的婚约,却在多年前,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违背婚约,叛出周家,还与那男人远走异国,毁了周家和薄家多年的交情,让周家成了A市的茶余饭后的笑柄,可现在呢,那个男人抛弃了她,听说是义无反顾的娶了别的女人,你看,当初如此轰轰烈烈的爱情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笑话,那样骄傲的女人,到如今参加个聚会都要仰仗自家侄女的脸色,你说可不可悲?”
“薄家和周家有过婚约?”林子衿从未听过这样的事,一时有些惊异
“这事过去多年,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们小辈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好在薄家没有怪罪周家,薄恒也娶了现在的方怀莹,说起来,倒是要谢谢这周家小姐的不嫁之恩了,如若不然,又怎么会有薄言这个天之骄子的出生呢”
林子衿听她忽然提起薄言,没有吭声,只是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沈玉欢却笑了,浅浅一笑,竟满是嘲讽
她顾自走向林子衿,低声道:“子衿,伯母是真的不希望你走上这周家小姐的老路,方泽待你那般好,愿意为你付出他的一切,你又怎么忍心这样绝情呢,孩子,听伯母一句话,有些人,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也不该在一起。”
林子衿愣了愣,不敢相信这样残忍的话竟然出自这个从小就将她视如己出的伯母身上,一时惨白了脸色,一声不吭。
不远处透过玻璃橱窗传出的笑声,逐渐靠近,让沈玉欢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她抬眼望向林子衿的身后,是薄家一行人,薄言似乎有所察觉,向着窗外看去
沈玉欢敛了敛表情,捋了捋北风吹乱的发丝,转眼之间,又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太太,仿佛方才的心狠手辣的嘴脸不过是林子衿的一场幻觉
只不过当她经过林子衿身旁时,沈玉欢分明看见从室内走出的身影逐渐靠近,她顿住了脚步,狠厉的目光在逐渐靠近的身影和一旁低头不语的林子衿身上来回打量一番后,低声在林子衿的耳畔道:“子衿,不要让伯母失望,好自为之。”
林子衿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任由耳边的寒意涌上心头,仿佛脚上被锁上了镣铐,竟挪不动半分
那近在耳畔的话语,就像一把把利刃伤的林子衿体无完肤,她分明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如此知道她心底的纠结徘徊,句句中的,让她无力招架
“子衿?”
薄言在身后轻声喊道,却不见林子衿回头,他转向一旁的楼梯,那人分明是方泽的母亲,只是为何这般急匆匆离去
“林子衿,你怎么了?”
薄言走近,伸手拉向林子衿,就将她轻而易举的转过身来,只是,这一回头,她的脸上,竟满是泪水
泪水混杂着晕开的妆容,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让薄言一时语塞,只是觉得满天满地的酸涩之感弥漫心脏
林子衿察觉到薄言的神色,下意识的避开他探寻的目光,撇过头,低声道:“我没事,我先走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薄言哪肯轻易放过她,伸手抓住她急于挣脱的手臂,牢牢握住,放缓语气,安抚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手臂间灼热的温度,几乎要让林子衿丢盔弃甲,就这般,放声大哭
可是,沈玉欢的话犹在耳边,方泽的伤口还刻在心上,她又怎能全然不顾,作她们口中的薄情寡义之人
她定了定心神,依旧不愿去看薄言的神色,只是低声道:“劳烦薄总关心,我没事,还请薄总放手,这样难免会引人非议”
林子衿根本不敢去看薄言的表情,却真切感到他手慢慢松开,她不禁心里叹息,如此就好
却还没等林子衿反应过来,把手抽开,薄言复又紧紧抓住
语气低沉,意味不明
“之前在大厅听到方家太太说你和方泽好事将近?是真的?”
这一句话,林子衿终于回过头,看向薄言,还来不及掩去脸上的震惊
薄言固执的盯着她的双眼,企图找出一丝心虚,却被林子衿避开
她顾左右而言他,一手挣脱薄言的束缚,颇有些张皇失措道:“你放手”
薄言凌冽的眉宇之间,愈发不耐,他或许也不想承认,从未有过害怕失去的感觉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
“你回答我,是真的吗?”
林子衿看着薄言失控的模样,就像一个固执己见死缠烂打的孩子一般,一定要一个答案,他的不冷静,他的不理智,他的不成熟,都让她心酸
可她还是点头了。
如她所愿,薄言松开了手,只字片语如鲠在喉,开不了口
林子衿终还是看向他的神色,却也只是片刻,转身离开
晚风渐起,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依稀在他眼中远去
薄言一忍再忍,爱怨交加中几欲失控,进退之间,恐怕最是无助
怕一时失了风度,谁会在乎,差一步,他就要拱手让出
夜深,宴会已是酒过三巡。
林子衿静静地坐在泳池旁,冷风拂过,吹起一波涟漪
连带她身上的寒意愈发深了几分,她仓皇而逃,思绪万千,乱的理不清,却又只能躲在这里
一旁的手机不停作响,林子衿才恍惚清醒,接起电话
“子衿,你去哪了?怎么一直找不到你人,该回去了”
裴佩担心的话语从电话那头传来,还没等林子衿反应过来,话筒里又是方泽急促的声音:“你在哪,子衿,我来找你”
“我没事,你们别担心,我马上回来”
林子衿下意识收敛情绪,努力平复心情,轻声回道
刚站起身,却见不远处的薄言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
他衬衣微解,领结胡乱挂在颈间,眼神迷离,却是死死的盯着她,看样子,是喝了不少酒
林子衿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薄言没有回答,忽然大步走向她,方才还颓态的模样忽然就消散,转眼,就到林子衿跟前
林子衿下意识向后退去,却被薄言一把搂住,靠近自己的胸膛,酒气萦绕在林子衿的鼻尖,她皱着眉头,抬手就想挣脱
薄言却是一手强硬将她桎梏在怀,一手将她的脸抬起,就这么,强势的,霸道的,吻了下去.....
佛说,当你遇见你的另一半灵魂的时候,心里就会开出一朵莲花,无风自开,蜿蜒而上,低到尘埃,缠绵于你的所有
许久,薄言才松开怀里的林子衿,她低垂这眉眼,他修长的指尖拂过她的眉间,猜不透她深藏的内心
“回到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薄言轻声询问,却惊醒了林子衿,耳畔的那些警示还在回旋,刹那间,林子衿寒意遍布全身
她的素颜越来越白,额上的冷汗不断,蓦然抬头,反手推开眼前这个沉重的身影,冷声道:“薄言,你醉了,清醒了再和我说话”
薄言不怒反笑,垂下头,走近,轻轻靠在她的肩上,浓烈的酒气在她的颈间弥漫,狂热又不容拒绝
“醉了,醉了也好,至少不必这般清醒”
他低声喃喃,眼里的苦涩几乎要溢出来,酒意上头的感觉刺激着神经,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疼痛,却还死死克制着自己想要再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哪里是醉了,就是因为太清醒,才对许多事洞若观火,从不幻想
林子衿沉了沉眼色,向后退去,她的痛苦已是难以遏制,心疼和无奈挣扎交织
终于,还是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低声呢喃:你好好照顾自己,转身,失魂落魄的在他眼前逃走
失去倚靠的薄言,微微晃了晃身体,冷风让他清醒了几分,他半是绝望半是伤心的苦笑道:“怎么就让我醉不了”
而风和他一样,已倦于掩饰,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