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缈然到达殡仪馆时,顾门清杨已经率先到达。他穿着她为他准备的黑色西装黑色大衣,带着阿正阿义几个面戴黑超的保镖正站在门口等她和陆小冰。
尤缈然穿着黑色羽绒夹克,手里提了件黑色小西装。
相距五步的时候,尤缈然站住了,她倏地想起他们初见时的情景,他是那么漠然冰凉宛若天边的冷月,而她则一副没心没肺邋遢自在的模样,现在的他们又回到了当初,只是她再没有自在,再不会有自在。
她鼻尖酸涩,回身去拉陆小冰。
陆小冰也是一身黑色西装,一脸肃穆。
参加追悼会的人不多,除了门家的老人,就是刘姨的邻居。
灵柩放在正中,按照奕明市的风俗,一身红色寿字纹锦缎袍服,蓝色镶钻暖帽,脚上是一双红色缠枝绣花鞋,腰间盖了床云锦薄被,富贵非常。
被扑了粉化了妆的刘姨看着很陌生,在门外已经泪流满面的陆小冰一脸惊悚再哭不出来。
灵柩四周坐了三四十个和尚正在诵经,室内一片低沉的吟诵声。
“小冰。”顾门清杨把陆小冰抓到刘姨的灵柩前。“告诉你妈,让她放心地走,你会好好生活,绝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两人默默地又站了一会儿,顾门清杨一挥手。灵柩缓缓下降,突然一扇门从两边倏地闪出,又迅速合拢,尤缈然的心一惊,陡然明白这就真的是阴阳两隔了。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雨在风中掠过的一刹那已经变成了冰雹,砸在脸上生疼。
顾门清杨被阿正阿义簇拥着往他的车走去,他挥手挡开了为他打伞的人,步履慌张。
她叫的车就停在她身后,司机一个劲地催促她上车,说下雨了,去机场的路不好走等等。陆小冰站在中间,左右望望,不知所措。
“等等。”尤缈然高喊。她迅速从包里翻出一沓文件,这原本是她想寄给他的,她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更没有勇气跟他说上一句话,这一刻她鼓起最后的勇气追上去。
身后的陆小冰咧开了嘴。
顾门清杨回过头,看着从雨幕中奔跑而来的尤缈然,雨水在她的头发上溅起,弹出一片缤纷的花朵。她穿着羽绒夹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牛仔裤和运动鞋,让他想起他第一次看到的那个没有城府嬉皮笑脸的尤缈然,他摇摇头,那样的尤缈然怕也只是为了迎合他而设计出的一个女人,他自嘲地挑了挑眉毛。
“顾门。”尤缈然抹了一把脸,雨越下越大,顾门清杨的发梢已经有雨滴往下滑落,阿正塞在他手里的雨伞被扔在一边。
“我给陆小冰在技工学校报了名,让他专门学货物装载,下个星期你……送他去。”
顾门清杨没说话。
“我和广和的老薛说好了,让小冰学成后去他的棉织厂做库存保管,我考察过了,环境不错,人员简单,管理也有章法,很适合小冰……”
尤缈然嚅嚅地再张不开嘴。“你有话问我么?!”她突然说。
顾门清杨呐呐两下,“我们第一次见面……”
“没有,那一次是真的。”尤缈然打断他,心里蕴满酸涩。“那时候我正休假,帮着导师……收集些资料,我不愿住在家里,就租用了尚可的房子,一边在杰彬帮忙,一边私下调查,那几日杰彬在搞团队拓展训练,让我当教练,我……玩得有些疯,忘乎所以。就在那里,我们……你……可那是真的。”
保镖们全部退后,偌大的天地间只有顾门清杨,她,还是陆小冰。
挂满雨水的脸看不出表情。
“我知道……你不肯谅解我的……欺骗,你是那样信任我,”两行清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温热只是刹那,带来的更加寒涩的凉。“可是你……一开始不也想着利用我么。”她勉强舔着脸腆着嗔道,“我……我也没怪你。”
“说的对。”顾门清杨冷冰冰地,眼睛被雨水隔开,深如枯井,“我们有着那样不堪的开始……”
“不。”看到顾门清杨痛苦抽搐的表情,尤缈然的心碎了一地。她放缓语调,“开始的时候,你是假的,可我却不假,杨流说的也对也不对,我的确第一感觉是你这个人很值得研究一番,是个绝无仅有的……研究对象,我是真的是被你吸引着随你而去……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不可能仅仅为了工作就与你同居一室,我与教授沟通那些,我并不知道……后来我意识到,就彻底与他断了来往。“
“自从爱上你,我就不舍得对你隐瞒任何事情,也不愿对你说一句假话,更不忍心怀疑你什么,薛白阿正都提醒我应该全面地调查你一下,可我没有,当时我就想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后悔。”尤缈然想笑笑,声音却如呻吟般,“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希望你好……”她压抑着胸口的疼痛,“我……曾倾心爱过你,至死不悔。你……”她再不敢说一句话,把文件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跑。
顾门清杨回身看了一眼,雨幕中,尤缈然的车往机场飞驰而去,而他则要往栾明城区赶,他们的世界真的是越来越远。
他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尤缈然打印的股权转让协议,她把他给她的全部一分不少地还给了他,附加条款是,原协议中的附加条款作废,甲乙双方各安天命各自天涯,从此再不相扰。
顾门清杨的心倏地缩成一团,疼痛犹如针扎一般瞬间模糊了他所有的意识。
“董事长?!”阿正放缓车速,焦虑地看着他。
“没事。”他拼命晃晃头,眼里有了一丝清明,“回家。”他嚅嚅地。
他把阿正堵在门外,哐地一声把房门关上,闭上眼睛摸索着开了灯。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窗帘沙发家具全部都换了,晒台上摆满了这个季节少有的盆栽,他顺手推开门厅边他和尤缈然的卧室,不仅是床单被褥,连床都换成了陌生的式样,窗口微开了条缝,荡涤进来的带着些微寒意的风吹散了一切过去的味道,他的鼻腔里空空洞洞什么也闻不到。
他脑袋一阵轰鸣,闭上眼的刹那,心里却犹如划过一道闪电,这就是她要与他比的策略么,无论他做成什么样,她只要轻轻一抹,就完全抹杀了他的一切,的确是更胜一筹,他想笑一下,自嘲地笑一下,却觉得嘴角有千斤重。
他一头栽倒在地上。
后记:
三个月后。
尤缈然大病一场,休学半年在洛杉矶的家里养病,她把母亲和姚新也接来,在附近的医院进行遗传病的干预性治疗。姚彬和姚新一路打打闹闹地出了门,多好,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窗外小院的绿植已经长出了新芽,她变得不愿动,总喜欢窝在窗前看季节的变换,一天天一天天,漫长而萧索。
这天,尤缈然在家里接待一名来自国内的男士。他自称是杨风投资总裁办副主任。
他拿出几份文件,“尤董,这些都需要您签字。”他悉心地把文件一一摊开。
“不是,我……”尤缈然拒绝,甚至是厌恶。
“您先看看吧。”副主任非常有耐心。
第一份文件是杨风投资与红光基金签订的股权转让协议,杨风收购了红光75%的股权。
“这……”尤缈然斥责道,“红光早就资不抵债,你们还收购,是想替他们还债么。”
“没有没有。”副主任并不急躁。“在市政府的支持下,红光的债务进行了财务处理,睿骋基金想占的便宜也没让他占成,睿骋基金的老板洛河被拘起来了,他们也没心思和杨风斗。”他解释得清清楚楚,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她的担心,果真……
第二份文件是耀华科技转让给杰彬的资产被置换了出来,单独成立了一家公司,股权100%是尤缈然的。
尤缈然忙又看下一份,是董事会任命文件,她是董事长,而顾门清杨是总经理。需要她签字。
“我……”尤缈然一口气上不来,脸涨得通红。
“尤董尤董,您别生气。”副主任忙为她倒杯水。
“这些文件我不会签的,我已经写了资产转让协议,你们董事长想干什么……开玩笑么、”
她的心早抖成一团,似乎明白了他想干什么。窗下母亲从国内带来的杜鹃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土壤,今早开出了第一朵粉色的花朵,摇曳地绽放着。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副主任十分诧异。“我那里只有工商局发的正式执照,上面写着您的大名。”
“还有,”他又从包里取出一张请柬,“董事会邀请您参加董事会议,就在洛杉矶,明天一早总经理亲自来接您,这是他为您准备的服装。”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三个袋子。
2017年11月29日第一稿
2018年8月20日第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