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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2018-09-18发布 5896字

吴冕和老强九点准时到达杨风投资,员工已经下班,陆小冰主动变成秘书为大家沏了茶,并自觉地守在前台当门神。

吴冕不觉叹息,“小冰还真是……个好孩子,非常懂事,只去了我家一天,我妈就惦记上了。”

大家都明白他的潜台词,没有搭话。

老强说,“顾先生回来到现在连家都没回,我就不说废话,直入主题。”

顾门清杨点头。

“刘淑荣的追踪至今没有结果,一点线索都没有,嫌疑人可以说胆大心细。你们门前那条路叫越秀西路,左边的第一个十字路口车流量很大,右走是出城,三个红绿灯都没有监控,在城外一百米处的水电厂门前有个旧监控,画面不清楚,众多的车辆中我们排查到两辆和顾先生有关的车辆。”

他递过两张照片。画面虽然模糊,但车牌照很清楚。

“布加迪?!”尤缈然惊呼,她慌乱地侧头看看顾门清杨。

“对,这辆车是杨风投资名下,一直是先生的座驾。”老强刻意垂着眼睛,没有看顾门清杨和尤缈然。

“这事我知道,是我办的。”尤缈然忙解释,“前段时间我舅舅和大姨在流川医院治病。我借给表哥了,一直也没要回来。”自从那个小铃铛连着车钥匙一起消失,顾门清杨就再没用过布加迪,尤缈然干脆装傻把它借了出去。

顾门清杨拍拍她的后背。

尤缈然的嘴唇煞白。那把钥匙上有那个带着魔力的小铃铛,虽然被她破坏了,可她既不敢处理它,更不敢扔掉它,只好自欺欺人地把它一股脑地送出去。自从知道顾门清杨战胜了那个魔咒,她还在犹豫着是把那个铃铛要回来,给顾门清杨做个念想,还是彻底地把它毁了。

“还有一辆是流川医院的救护车。”老强指指另一张照片。“这两辆车都看不清司机和车内情况,我们之所以把它们作为怀疑对象,是因为和顾先生有着相同的认知,那就是,刘淑荣出事一定和顾董事长有着某种潜在或者直接的关联。”

顾门清杨还是只点点头。

老强摆弄着手里的笔记本,“我们不想绕圈子,据刘淑荣所说,她之所以选择自己躲起来,是因为杨流对她说了几句话。”

顾门清杨抬起头,眼神闪闪烁烁。

老强把刘淑荣那天的话大致说了一遍,“这些话,刘淑荣证明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过,更别说杨流,目前我们还没有其它结论,但有一点可以合理推测,门家遗产公开前,杨流就应该知道你们财产分配的大致比例。说这些话只表示我们的一个态度,很多事,你是当事人,你不说,外人很难猜测,所以希望我们开诚布公。”

尤缈然攥攥拳头,没有想到杨流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猝不及防地又冲到他们面前,她看看顾门清杨,又扫了一眼老强和吴冕,三人神色各异,却都没有特别的惊诧。

与门家遗产分配相关的两个人是顾门清杨和顾门清风,顾门清风终于和杨流产生了实质性的联系。尤缈然胸口起伏不定,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激荡着她。

“可是杨流为什么要告诉刘姨他曾诱骗过她?!”她问,“好像不合情理。”

“他总有自己的目的。”老强说,“这个时候他不可能说些没用的废话,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原因而已。我们还是先入主题吧。”

顾门清杨长舒一口气,点头,“好。”

“那么顾总以为刘淑荣与你之间有什么事会致使有人想谋取她的性命呢?”老强抬头第一次认真地注视着顾门清杨的眼睛,这是一双没有任何内容的眼睛,仿佛一口枯井,只氤氲了些絮状的游丝,让人忍不住就被他缠绕了进去。

顾门清杨强制忍耐着,一抹痛苦还是从眼角滑过,“这么肯定么?!”

“一般情况下,失踪时间超过三天,生还的可能性就会下降百分之七十,明天就是最后一天。”老强无奈地摊摊手,“我们的线索微乎其微,除非她又一次自己躲起来。”

“你们问吧,我……尽可能地言无不尽。”顾门清杨眼里的情绪又抹了去。

“还是刚才那话,你和刘淑荣之间到底有什么让别人对她动了杀心?”老强端起茶杯,吹吹上面的浮沫,浅呷一口。

顾门清杨抬眼望向窗口,思绪一下飘了出去。

“我是刘姨带大的,她对我非常疼爱,像母亲一样了解我的一切,包括我的……身体问题。外公离世后,我也独立出来居住,原本我把她推荐到外地的一位亲戚家做家务,她不放心我,辞职回到奕明,时不时做些好吃的来看我,为我缝缝补补打扫卫生,她本身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妇女,也许就因为了解我的一切……我的身体问题,而变得不普通……”

“可你的身体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对么。”老强狡黠地眨眨眼睛。

顾门清杨与老强对视了一会儿,抿起嘴角,眼里闪过一丝笑,“火眼金晴。”

“那些人也识破你的迷魂阵了么?”老强笑出了声。

顾门清杨又盯着老强看了一会儿,“你弄错了,我没有给他们摆什么迷魂阵,这种说道法好象有失偏颇。”

“好,对不起。”老强住嘴,“这么说吧,他们自投罗网不可能不自救,你是明白人,你觉得他们最大的自救方法是什么。”

“当然是按照况晴带给他们的信息,由我继续往下操作。”顾门清杨抄起胳膊,冷冷道,“我怎么可能如他们的意。”

“如果他们真要让你如他们的意呢?”老强撑起身体逼近一步。

顾门清杨不动声色,“那他们绑架劫持的应该是我。”

“你知道他们不会,因为你若被绑架会惊动证监会银监会,到时候他们打不着老鼠反会蚀一把米。”

顾门清杨望着老强,眼里隐含一丝不快,“你说的都对,可这与刘姨的失踪有什么直接关系,我看不出来。”尤缈然侧身对着顾门清杨,他的脸色虽然一如既往地平静,但眉头微蹙,发丝深处有了汗意,她知道他想了什么。

“你已经想到了。”老强并不点破。

“他们难道有什么方法让我俯首帖耳?!这我想不出。”顾门清杨眉头拧成一团,眼里迸发一丝寒光。

尤缈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他反手一握。

“你想到了。”老强老强往后一靠,尘埃落地般地倒在沙发上。“你不可能想不到。”他没有点透。

“这么说他们的方法还是要利用我的身体?!”顾门清杨攥着尤缈然的手反复地揉,神情有些恍然。“况晴呢?她又是什么情况?”

“你认为况晴知道那种方法么?”老强问。

“不,不可能,她不知道。”他一口否定。

“这么肯定?”老强眼里挑着笑。

顾门清杨冷冷扫他一眼,“让我俯首帖耳的方法如果她有,就不会等到现在。”

“既然知无不言,今天老强就冒昧地多问几句。”他看看紧张得脸色有些苍白的尤缈然,欲言又止。

顾门清杨不以为然,“尽管问,我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尤缈然,她对我的了解远远比我知道得更多。”

“不见得,下面这事她就不知道。”老强煞有介事。

吴冕横了老强一眼,老强痴迷于案件细节,碰到有趣的事情,他常常会忘乎所以。

“问吧,那更好,不知道就让她知道。”顾门清杨坐直身体,以示重视。

“适才听你的话似乎对况晴并无好感,且深知她的秉性,那为什么……要把她栓在身边十年。”老强乜着眼睛,似笑非笑。

“你……”一口闷气从胸口溢出,尤缈然挣扎着要站起来,这话在她心里盘旋不去,她却轻易不敢问出口。

“而且你一直与她假扮情侣,事实上你们从未发生过性关系。”老强忙把剩下的话吐出来。

果然尤缈然犹如被点了穴,僵在那里。她木木地望向顾门清杨,顾门清杨也回望过来,眼神温柔,还带着一抹水光。

她的泪没来由地盈上眼眶,陡地明白了顾门清杨让她想明白的事情,与他有关,与她也有关,与第三者无关,其实她早就看出顾门清杨与况晴间貌合神离的关系,可再往其它方面想,她却不敢。他倏地想起他们的第一次,在曦光里,当时她只看见他脸颊绯红,现在却看到他的无措慌张满脸汗珠,那次他们忙了很长时间才成事,当时她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

“顾门……”尤缈然惘惘地喊,愧疚之色难以言表。他说过只要她看透了,她就会明白他的一切,她一时心如刀搅,深深地闭上眼,“对不起。”

“哦。”他应道,忙垂下眼睑。

咳咳两下,老强打破僵局。“对不起,这涉及个人隐私,别怪我太直接。别问我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也许有偏颇……”

“不,你说的对。”顾门清杨抬起头,眼里带着奚落的笑,“我和况晴的确什么也没有。”

“那你这是为什么,如果小时候无法摆脱你大嫂对你的干涉,执掌杨风后,你完全有能力左右自己的一切,为什么?而且你还刻意在外抛些你们蜷眷恩爱的烟雾弹,让人都误以为你很爱她,甚至比她爱你更甚。”

顾门清杨沉默着。

“这个事情……”尤缈然彻底醒过扪来,也愈加得自责不已。

老强不过看几眼就能有如此大胆准确的结论,而她天天住在越秀涧,那些点点滴滴的破绽如影随形地就在她的眼前,她却视而不见。书房设施齐全,他的四季衣物被褥都在那里,而主卧挂的几件衣服与他的风格不符等等还有很多细小的地方都表示着他和况晴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亲密。当她和顾门清杨有了亲密关系之后,当她对亲密的恋人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后,她的疑惑更像吹大的气球越来越大。他们的牙刷牙缸水杯都被换成了情侣款,内衣也逐渐变成一个品牌,连外套都在向对方靠,卧室里有了暧昧的色彩。尤其是她去了向阳楼之后,更加笃定自己的猜忌,可是她不敢问,也开不了口。顾门清杨几次三番地提示诱导,她依然踯躅不前。她不相信男人,她不相信他有这样的坚守。

顾门清杨攥着她的手,她动弹不得。

“这个事情能不能不要再问!”她实在忍不住想堵住老强咄咄逼人的嘴,“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生活。”

“真是这样么?顾总?”老强根本不看尤缈然。“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么。”

尤缈然一顿,气急败坏,“你们不是明知故问么?!”

顾门清杨手在她后背摩挲几下,“说说也无妨,”又扭头对尤缈然一笑,“这些破事我真是……不想再提。”

“没事,你如果不想说就别说,这对案子也没什么大关系。”尤缈然恨恨地瞥了一眼老强和吴冕。

“说说吧,有些事我也想不太明白。”顾门清杨仰靠在沙发上,“向阳楼的第一年我的确只是希望有个伴儿和躲避他人的借口……后来、方方面面的,再加上她需要住处,我和杨流需要人打扫,大嫂的劝说等等,各取所需吧,其实我已经想好,上了大学就立刻撇清,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高三那年,况晴的学习成绩下降得很快,有很多女生连作业都无法正常完成,弄得精疲力尽,而况晴每天的作业却很完成得非常好,可是每次大考小考却都是倒数。后来,学校要分快慢班,当然是以成绩为准,学校对况晴很头痛,她的班主任就来问我是不是帮着况晴写作业了,我坚决否认。”

“考试卷上的题基本都是平时作业的翻版,换个数,或者换个角度,如果作业能够顺利完成,试卷应该一点问题都没有。”

“从那儿以后,我就挺注意她,但也没发现什么。上了大学后,我们各自住在学校宿舍,她来找我,我拒绝见她,想着一了百了。有一次她借着大嫂的名义把我约出去,直截了当地问我还记不记得她高三的作业。我当然记忆犹新。她说那是我帮她做的,我吓了一跳,肯定不承认。她十分真诚地说,真是我帮她做的,只是我不知道,她甚至还拿出几张草稿纸,虽然字体歪斜,没什么筋骨,可那却的的确确是我的字体,而我却没有丝毫印象。“

“我当时的震惊你们可想而知。回校后,我仔细回想她完美的作业,除了我还会有谁呢。三中的学生都是周围厂矿子弟,还有些附近农村偏远镇子上的孩子,学习成绩好的不多,能把作业做到那个水平的也不多。”

“外公去世时曾把我患过梦游症的事情告诉了我,虽然那时已经基本没再犯过,但他担心有人利用我的这个弱点,知己知彼,他让我用心设防。“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的梦游症又犯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况晴与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我当时很惊恐,不知道自己的梦游是个什么状况,竟然让况晴能够操纵引导我的行为。我找过刘姨,她说得很含糊,说我只是半夜突然坐起来,在屋里转一会儿,然后找个地方闭着眼睛坐半天,自己就回屋去接着睡,别的没什么,就是经常着凉感冒。这听上去和梦游症的症状很相似,也很合理,可我觉得肯定不那么简单。后来我四处咨询,专家的解释大同小异,但有个江湖专家说梦游中的人有时候能与人进行对话。这个状态似乎和我很像,我又找了几次刘姨,她虽然没明说,但她的意思是我大哥就可以和我对话,有一次从我这里得到了什么重要消息,被外公打了一顿,外公才意识到梦游症的危险,四处求医问药,这才渐渐好转。”

“我几乎百分之百地确认可能我的病又犯了,后来我渐渐冷静下来,对这件事情也有了客观的认识,有些事情不知道时很可怕,一旦知道了并不可怕,但我知道这对于我是个致命的潜在威胁,无怪乎我外公去世时反复叮嘱我,忧心匆匆。”

“为了找出解决办法,也为了避免同学们知道,我在越秀涧买了房子,搬出宿舍。我在家里安装了严密的监控系统,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看录像,什么也没有,除了偶尔摇摇晃晃的起夜,视频里就是一片黑漆漆的空白,这种事我干了近一年,后来我一看视屏基本就能断定出准确的时间,看得太多了。”

“这期间况晴还住在她的大学,但也不时来找我,但那次她说过的话再没提过,就像从没说过一样。也许知道她手里攥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也许我想通过她破解我的难题,渐渐地我默认她做为我的女朋友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顾门清杨讲得心平气和,只是手一下一下地揉搓着尤缈然的手,犹如习惯性地攥着那个手膜,平息着心里的躁乱。

老强和吴冕动作一致地一口一口地轻呷着茶水,目光平视。

“这期间,我多次提到过那个话题,她要么笑而不答,要么言左而旁它,从不正面回应。有几次我暴怒之下把她赶走,可过几天,她又笑呵呵地过来,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几次下来,我就知道,她并不是简单地只想恐吓恐吓我,而是想拿捏住我。”

顾门清杨手下一使劲,尤缈然的脸憋得通红,但她只是把右手覆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拍拍。

“你没去找过扬流?”老强轻声问,“他是学这个的。”

“我当然去找过,连跑了两次美国,还请他为我找了学校的权威,说来说去,这并不是涉及生死的疑难杂症,并没有一刀子下去就见效的方法。杨流也安慰我别太紧张,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他建议我要么娶了况晴,要么把她打发得远远的,他敢打保票,况晴还做不到隔空取物远程操控这样的水平。可我心里却异常固执地认定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要问我有什么理由,我没有,就是一种直觉。“

“可是你把况晴栓在身边,就不怕她盗取你的商业秘密么。”吴冕小声问,虽然顾门清杨的叙述和他们的猜测差不多,可其中的细节依然让人动容,也闻所未闻。

“所以我装修越秀涧时下了很大的功夫,屋子里的监控系统既隐蔽又完善,级别不输银行保安系统。”

尤缈然猛地一松。“你……”她疑惑地横起眉毛。

似乎知道她所想,顾门清杨忙说,“你来了之前,我就不太用监控了。说实话,一个人天天生活在监控中,没有片刻安宁,更何况是自己看着自己,更不舒服。“

尤缈然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茫然,一个人数年于一日地看着一成不变的画面,与夜色相伴,与流失的岁月相伴,与无助和坚韧相伴,他的内心是何等得煎熬。她真的明白了他。她挪到他身边,与他依偎在一起。

她那个反监控器一共扑捉到三次监控器的信号,其中一次就是杨流出现的那个晚上,也就是说杨流的出现他是知道的,正如他所说,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连警察都未察觉。尤缈然心里冰火两重天,一时激动一时怅惘,顾门清杨今天肯彻底打开心门,说明他心里依然有未曾解开,自已也无能为力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