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吴冕开了收音机的财经频道,各种各样的猜测分析评说一直持续到他回到栾明。
老强早早地把他截在市局院子里,两人找了个落满灰尘的八角凉亭一人一只烟,安静地吞云吐雾,谁也不说话。
根据栾明建设花园城市的要求,很多单位的院子都修了这种仿古凉亭,种了花,修了栈桥小道。夏天还好,冬天一到,这些东西立刻有了东施效颦的味道。
“怎么样?那边?”老强率先发话。
“听不出真假。”吴冕郁闷地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蒂踩在脚下碾得粉碎。“她并不相信我。”他很是怅惘。
“也许并不是不相信。”老强宽慰地拿出一袋包子递上去,“他们有他们的手法,参与到这个案件后我才发现,有很多事情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今天沈林拿着办齐的手续去调取九龙壁前两天的大额交易明细,明细倒是出来了,但什么也看不出来,没有人会明目张胆地把名字写在上面,拐了何止八道弯,要摘吧干净还需要时间。”
“中间机构应该知道吧。”吴冕恍惚突然之间明白了资本市场的内幕。
老强果然竖起了大拇哥。“二级市场里真正的巨鳄都是匿名的,听说有些只有总经理一人知道,小员工也摸不清底细。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不是。”他突然笑起来。
“有结果?!”吴冕心思还留在尤缈然苍白病态的脸颊上,她对他说的话肯定有一半是假话,但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又或者哪一句是暗示,哪一句是明示,他没有一点头绪。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看到了肖惠的帐户,金额高达一千万之多,吓人吧,一个业务员,全部购入了九龙壁股票,她是在九龙壁股票一路高歌将近尾盘时买进的,时间比启动涨势晚了约三四个小时,更为重要的是,她现在失踪,被手下的客户联名告了,说她涉嫌诈骗,局里与证监会要联合调查九龙壁事件。”
“这对九龙壁可真是灭顶之灾。”吴冕苦笑,“矩阵,你怎么看?”
“看着像一场纯粹的资本运作行为,听说矩阵上市前产值不够,逍遥乐收购了他们的库存产品,当初协议矩阵上市后第一年赎回40%的产品,第二年30%,第三年30%,却没想到上市后矩阵的产品质量持续下降,别说赎回原来的产品,现在的库存又不得了。人家是债权人,自然关注他们的动态,没想到矩阵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投降得相当痛快,一上来就建议要债转股。”
“话虽这么说,”面对资本市场的风起云涌,吴冕陡然生出一丝崇敬之意,“谁会无缘无故地把钱借出去,他们这种人可不是街边放贷的,看不上区区几厘的利息,必然是早看透了今天的结果。”
“这就是人家的本事,你能怎么办,”老强嘴角抽搐几下,“九重天项目虽然还没有最终尘埃落定,估计一时半刻,没人敢再去算计,”他嘿嘿两声,“红光这些投机者没捞着好处,带来的后续恶果却是我们的工作。”
吴冕又掏出一只烟,递给老强一只,自己迫不及待地点烟长吸一口。
老强侧眸看看吴冕年轻的面颊上眼线飞扬的狭长眼角处露出的茫然若失,不禁苦笑。
“算了,那都是领导该考虑的问题,说两件我们可以做的。根据刘淑荣的口述,我去流川医院看了三号别墅那间储物间,它处于别墅后身,有一道小门直通小院,小院也安有监控装置,她只要冒头必然会被保安发现。所以,在那个环境下能够帮她愿意帮她的只能是杨流。下午,我想再去看看,说实话虽然不知道这些诸多的线索到底指向哪里,但凭我多年的刑警经验,它必定会指向某一处,只是我们现在不知道而已。”
“你去吧。”吴冕异常疲乏,嘴角发白,仿佛全靠那口烟支撑,他狼狈地吞吐着,很仓皇,“我有些累。”
老强摇摇头,“是不是原本感觉是一场铺天盖地般的狂风骤雨,小心翼翼地做着各种防备,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天边响了几声闷雷,头顶滴了几滴雨点,就开晴了。”他哈哈大笑。
吴冕眯眼也笑起来,“我一直很纳闷,也想不通,为什么尤缈然宁可看着顾门清杨危机四伏而按兵不动,她并不轻松,承受的压力不比顾门清杨小,而且她那种压力来自对未知事物的彷徨和不得而知的恐惧。”他停顿片刻,讪讪道,“这次我见到她,虚弱得宛若大病一场,事情进行到这一刻,也许尘埃落定,人的精气神倒全部抽空。”
“如此看来,这个尤缈然很适合顾门清杨呀。”老强也叹息,“对了,还有件事情和你说说,上次看了顾门清杨的家,你问我有什么看法,”他眼里蹦出笑意来,“还真有点。”
吴冕侧眸,老强的笑里有几分欢喜,不多见。
“越透涧建成四年,他们住进去大约三年半。”老强抖抖烟灰,“家具都是一次性进去的,布置装点好像也请了设计公司,格调高雅,几个房间的床垫是同一个品牌,书房对面的客房没什么值得说的,书房的床看得出用了三年,那间撕掉墙纸的主卧,床也用了三年,门廊边的卧室用了三四个月左右。”老强停下,斜斜地吊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吴冕,“发现就在这里面。”
吴冕毫不吝啬自己钦慕懵懂的眼神,鼓励地望着他。
“家里统共两人,书房的床和主卧的床都用了三年……”
“你是说……”吴冕恍若明白,大为惊异。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老强精明地拿起根树枝,在花池的软土上画了个长方形,指着一边。“主卧的大床,右侧比左则低了三四公分,书房的床塌陷了约四五公分,根据两人的体重和况晴离开的时间推算,这几年他们并未同房。”他扔了树枝,拍拍手,“这就有意思了,纯洁的三年高中之后,又接着六七年毫无瓜葛的男女关系。向阳楼里的况晴对顾门清杨的窥视探究有着非常明显的目的性,顾门清杨显然并非完全不知情,就这样两人还能栓在一起,对外时常秀恩爱,把况晴打造成一个被自己宠上了天的女朋友,昨天我上网八卦了一番,收集了不少他们的照片和新闻。顾门清杨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吴冕捡起老强扔下的树枝,指指那张床,“这也并非说明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性关系,现代人讲究分床睡。”
“三种可能性。”老强不理会吴冕的打岔,“第一,顾门有某种身体疾病使他无法与女人同房,如果真是如此,那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他的所作所为,连况晴对他的好奇也勉强说得过去,可事实并非如此。”
吴冕咬肌突然鼓起,他捏了两把腮帮子,嘴角才勉强柔和地扯出了点笑。
“门廊边卧室那张床只用了约三四个月,显然是尤缈然和顾门清杨共用的房间,生活气息深厚,衣柜里两人的私密用品随处可见,最重要的……床头柜抽屉里有两沓高级避孕套……”
老强斜睨一眼吴冕,还好,他绷着劲没松。
“第二种,况晴抓住了顾门清杨的什么把柄,他想把她一辈子拴在身边。这种情况与况晴在向阳楼的表现很贴切,与我们最近摸到的情况也不谋而合。”
“第二种似乎更合乎情理。”地面刮起小旋风,绕着脚边,生了根一般。吴冕下意识地躲开。“被人掐住脖子拿住命脉的确挺可怕,可是……顾门就认命把一辈子搭进去么,十年呀!不是一年也不是三年,难以想象。”
“我总觉得顾门清杨保留向阳楼那两套房子与把况晴留在身边有异曲同工之处。”两人走出凉亭,虽看不见阳光,飕飕的风声却突地停了,“我虽与顾门没打过什么交道,但只看最近的行事,便知他是一个胆大心细,目标明确,且行动力超群的人。这样的人面对一个女人如此迁延犹疑,必定有他非做不可的道理。”
吴冕点头,又苦笑着无奈道,“跟了这么长时间,这案子倒好象更找不着方向了。”
两人心有灵犀地掏出手机查看栾明新闻,这几日财经新闻把娱乐八卦新闻比了下去,九龙壁和矩阵一直占据流量前三甲。
“我就说顾门清杨的事瞒不了多久,他失踪的消息独占鳌头了。”老强嘻嘻一笑,“九龙壁又是一个跌停,矩阵横盘,好不热闹,我这阵子真是见识了,难怪我家老太婆乐此不疲。”
“明天是最后一个交易日。”吴冕若有所思。
“什么意思?!”
“没什么。”昊冕摆摆手。
看着老强走进大楼,他拨通了尤缈然的电话,那头沉寂了半天,但他敏感地抓住了空气中不流畅的沉滞,不觉眉心一皱。“怎么了?!”
“咳咳咳,”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宛如被人扼住的喉咙猛地一松“怎么了。”吴冕脸色突变,声音陡然拔高,身边经过的两位同事都警觉地停下,他忙罢手。
“没事,没事。”尤缈然咳了半天,终于平息下来。
吴冕却不知再问什么,停了半晌,“网上的新闻看了么?”
网上对顾门清杨的失踪进行了详细报道,连如何被快速小哥诱导出了饭店都描写得清清楚楚,对从小岛救出的疑似顾门清杨和尤缈然两人的行踪做了猜测。网络八卦即刻被打开,有人说看见栾明的警察去了省城,有人偶遇顾门清杨的保镖出现在医院,更有人说看见了酷似顾门清杨和尤缈然的一对男女出现,云云。
看着所有的人被搅和在这一团乱麻之中,吴冕才意识到自己不过这众多人之中的一个,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让尤缈然对他坦陈。
对面的尤缈然保持沉默,一时间一股尴尬和愤懑袭上心头吴冕的心头。“顾门联系上了么?!”话声里竟然带着凌厉的逼问。
那头久久不言,两人就这样僵着,过了半晌,她说,“联系上了,我们明日回栾明。”
“这会儿肯说了,”吴冕笑得竟然有三分凄然,“不怕我把消息拱出去,坏了大事。”
“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为难,你是警察,黑白分明,可……”尤缈然深吸一口气,“这个世界并非如你们所愿,你们也不是救世主,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她停下,又咳几声,“你如果难办也可以说,可是现在已经闭市,一切都得等到明天。”
“你算的很准。”吴冕冷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