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辉科技与杰彬置业的资产转让协议已经签订,杰彬那边过来了一个小组与这边在做交接,转让资金的贷款让尤北杰头疼的几天,原本关系良好的几家银行一窝蜂地只认九重天股权做抵押,骤然间九重天和耀辉的资产毫无朕兆地被锁在一起,尤北杰对顾门清杨的用心不能不更加忌惮,九重天项目一旦有误,耀辉的零点实验室就会一同失去,到时候他真是丢了夫人又折兵,什么也少不下。反复权衡后,尤北杰还是签了字。
耀辉的股价还在大幅下挫,场外为它振臂高呼的机构依然很踊跃,中途进场的小股民络绎不绝。
杨风投资办公楼外记者明的暗的数不胜数,但随着报道的越来越详细,杨风投资部正全力以付地进行九重天候选标底的调查洽谈,标底有十多个之多,杨风也无意隐瞒,公关部对一周后九重天项目境外投资方的来访还邀请了相关记者跟踪报道,场面越大越是扑朔迷离。
一跨进布加迪,顾门清杨的状态马上恢复正常,让尤缈然怀疑一个小时之前在向阳楼402那恍惚的顾门清杨到底是不是存在过。
尤缈然一直看着后视镜里的顾门清杨,沉稳犀利,目光炯炯,还有日渐突显的不羁。彻底冷静下来后,她想起昨晚坐在楼梯间酣畅大睡的顾门清杨,也想起楼上楼下明显窥视的动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悄悄退回房里,宁可站在门边和他一起承受秋夜冷风的侵袭,也不去叫醒他安抚他。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她当时下意识的举措,万籁俱寂的那一时刻,楼上楼下,包括酣睡的顾门清杨,本身就是个意味深长的局面。
“怎么一直看着我。”顾门清杨抓过她的左手,粘住她在后视镜里的眼神。
“太帅,”她下意识地想躲开,又迎上去,“你相信我么?!”她也问他。
事件进行到现在已经进入关键时刻,她下定决定在这最后的关头,她要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在顾门清杨身边,她做不了什么,至少她要保证顾门清杨不能够出现一点闪失。
可手心里被她狠狠地嵌进肉里的向阳楼402的钥匙扎出的锐利的痛,让她不敢再对杨流有任何的奢望。把顾门清杨送进楼里,她找了个理由就往流川医院跑,吴冕隔几个小时都会给她一条平安短信,可她却怎么也无法真正安心。
陆小冰在别墅门前光秃秃的杨果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东张西望。
“你妈呢?!小冰。”尤缈然小跑着过去。
“我妈去拿早点了。”陆小冰看见她高兴地跳起来。
“现在还没吃早点?!”她松了口气,“进屋,外面太冷。”
姚彬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重播顾门清杨的专访,看见尤缈然进来,她随手关了电视。
“我让刘大姐去照看你舅舅了,其实倒用不着什么人,就是意思一下。”她岔开话题,餐桌上早点几乎没动,大半杯牛奶已经凝固,五分熟的煎蛋,被戳得蛋黄横流。
“妈,早餐怎么没太吃。”姚彬眼底青黑,“也没休息好。”她上前一步搀住她,“既然是养病,其它的就全抛开。”
姚彬拿手隔开尤缈然,后退一步,淡淡地说,“还好,昨晚吃多了。”
电视关闭的刹那,记者正问到关于耀辉的优良资产被掏空的事情。姚彬拿起沙发上的合同,“挥了挥,你要记住你姓尤,而不姓顾门,什么时候都要站在尤家的立场说话做事。”
“那是当然。”尤缈然挺挺胸膛,“否则没必要插这一扛子,我还是那句话,顾门清杨还用不着算计杰彬。”
姚彬审视着尤缈然,半晌,“是么?!”她冷笑,“这次零点实验室的贷款抵押物你知道是什么?”不等尤缈然回答,“是九重天的股份,哈哈,好算计好心计,顾门清杨,我真真是小看了他。“
尤缈然脑子转得很快,瞬间明白了其中隐含的内容,吃了一惊。九重天一旦有事,零点实验室杰彬也无法保全。顾门清杨是拿九重天和零点两大资产的安全捆住尤北杰,让他不敢妄动。
“先小人后君子没什么不好。”尤缈然说。九重天项目来自尤北杰,在他的出发点和目的不明确的情况下,安扶也好,压制也好,都是不得不为之的行为。“
“就这你还说杰彬不值得他算计。”姚彬恨恨地把茶杯顿在桌上,水花四溅。
“他算计的是九重天,我也实话给您说,现在算计九重天的人很多,项目又来自杰彬,在商言商,他这么做不过分。”尤缈然抽出纸巾擦拭桌面,“难不成让他看在我的面子上通融一二?!”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姚彬按住心火,“你怎么突然和顾门……有了进展?!”
“不是说过我们之间就差个契机!”尤缈然把牛奶放进微波炉,“小冰,快来吃,先垫垫。”
“不要。”陆小冰直摆手,“我等我妈。”
“我早说过……机会给你,你还可以选择。”姚彬咬紧牙关。
“是呀,我选择了他。”尤缈然坦然地。
“你了解他么?”姚彬破口而出。
“你们了解就行。”尤缈然不以为然地回头看看懵懂的陆小冰,他正盯着餐桌咽唾沫,手不停地在肚子上摩挲,再抬眼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
尤缈然怔了怔,拔腿往住院部跑。住院部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住院部,来流川的都是有钱人,急症的也不多,大多选择住别墅。住院部没有单独的房间,都是小隔断,既通透又隐蔽。护士台在正中,五个护士来往穿梭,二十多张床位全部在眼皮底下,根本用不着护理,也没有护理员待的地方。
尤缈然只扫了一眼就转头奔向别墅西角另搭的小耳房,这里为住院病人提供营养配餐,也为医院职工提供一日三餐。早餐时间已过,大厨服务员正坐在外面晒太阳,耳房与别墅形成一个夹角,上午的太阳正投射在那里,氤氲地阳光蒸腾着地面的水汽。
尤缈然胸口很闷,问,“刘姨……那个……有没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来买饭。”
坐在矮凳上的人似乎没听懂她的话,默不做声地望着她。
尤缈然一跺脚转身掏出手机打给杨流,电话铃声清脆,她的喘气声越来越重,几乎压抑住了那空阔悠远的铃声。
无人接听。她拦住迎面而来的一位年轻的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大夫。
大夫不等她问,就说,“院长在手术室。”他喜气洋洋,“能得看见院长亲自下刀,那叫一个漂亮,简直是艺术创作。”
尤缈然胸口犹如坠着一块大石头,扯得喉咙说不出话来,她奔到手术室门口,喊,杨流杨流。
杨流口罩未摘就走出手术室。他身着绿色的帽子绿色的手术服,连脸都是绿莹莹的透着荧光,眼镜倒映着绿波,眼睛在绿波里显得尤为突兀,沉稳,安静,像池子里泡着的一株睡莲。
尤缈然后退一步,“刘姨不见了。”
杨流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怔怔地看着她。
他换下手术服,披了件白大褂,带着尤缈然往行政办走。他的头发被手术帽压得失去了往日的弹性,紧紧地贴在头皮上。行政办的张延难以置信地喊“不可能。”
“我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调取录像,看看晚上的情况,从昨天我下班到今天早上,医院大楼没有进出一个人,因为咱们的制度很严谨,五点一到,除院长特批,大夫和病人都不得出门。大门录像我也看了,清早除了住在三号楼的尤总开着车离开,再没有人离开过,而且他车里没有其它人,这我可以肯定。”
他看看杨流和尤缈然,舔舔嘴角,“我个人觉得她要么还在医院,要么就是跳墙跑了。那么高的围墙……”他看看四周两米来高,顶端竖着倒刺的铁栅栏,嘴角抽抽,呵呵两声,“我都爬不上去,她,恐怕不现实。”
杨流挥挥手,张延忙表态,“我再安排人四处找找,没准……”杨流冷冷地转过身离开。
“你就不想说两句么。”向阳院402和401室让人不安的怪异重新弥漫上尤缈然的心头,他们坐在杨流的另一间办公室,简单普通得像一间真正的医生办公室,可门外寂静无声,空旷的感觉从门窗密闭的缝隙里一点点渗透进来。
“一个拿着别人命脉的人活着并不容易。”他仰望着屋顶亮得很安静的灯管。
“这话是什么意思?!”尤缈然声音尖锐,勉强控制住自己想逃出去的念头,“你难道知道什么?!”她侧过头斜斜地乜着他。
“我知道什么?!”他扯扯嘴角,“我只知道和顾门清杨扯上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尤缈然压抑着起伏的胸膛,翘起嘴角,“也包括你么?”
他没回答,眼睛还是盯着半空中虚无的某个点,“他是一张网,我们都是被粘在上面的小昆虫。”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莫名的柔和,“越是挣脱越是无望。”
尤缈然心里倏地被悲伤酸楚充斥,她拼命摇摇头,直到头晕目眩,那股酸涩才从鼻翼间散开。“我没觉得,在他身边我只感到安全可靠。”
“真的么?!”杨流侧过眼,眼神突然之间变得流光溢彩。
“是真的。”尤缈然稳稳心神,“我个人觉得,他是不是一张网,是什么样的网,并不在他,而要看你是一只飞蛾还是一只雄鹰,是飞蛾自然奔着火花就扑。”
“说的好呀。”杨流喃喃自语,“谁愿意做飞蛾,谁又不愿意做雄鹰。”杨汤侧过头,神色凄楚,“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尤缈然撇开视线,“你觉得刘姨去了哪里?!”
“说不好,”他摇摇头。
吴冕带人走进杨流的办公室时,和尤缈然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没说话,直接安排一名手下去监控设备室调取录像,另两名去走访。
尤缈然把自己到医院后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吴冕问,“刘姨是几点去给他拿饭的?”
尤缈然想了想,“他没说,不过看他冻得鼻头通红的样子,至少也有一个小时,一会儿可以去问他,小冰虽然不够伶俐,但这些小事情他说得清楚的。”
吴冕已经站起来,“现在就去吧,别搅乱医院的工作次序。”又附耳小声说,“对不起。”
尤缈然只摇头,什么也没说。
杨流跟着他们一起往别墅走。
刚出楼,远远地透过青白凛冽的树枝间看见陆小冰走出三号别墅小花园,在向这边张望。
尤缈然心头酸涩,跑过去,抓住陆小冰的手。“你妈出去办事了,让我给你弄饭吃,走,进去。”
吴冕和杨流默默地跟着他们走了进去,姚彬诧异地站起身,没做声。
尤缈然向吴冕示意一下,带着陆小冰走进餐厅,拿出面包果酱,又把牛奶放进微波炉。
吴冕那边已经开始讯问姚彬,断断续续的声音一会儿重一会儿轻。陆小冰心事重重,一小块一小块地揪着面包往嘴里丢。
“你和妈妈昨晚几点睡的。”尤缈然勉力笑着。
“我先睡,九点我就睡了。”小冰没笑,很沉默,似乎意识到什么。
“这么早,以前你也这么早睡么。”
“以前我十点半睡。”小冰抬起眼睛,直视着尤缈然,似乎在辨识她话里其它意思。他眼神清澈明亮,初看一片童真,再看似乎透着点了然一切的狡黠。
尤缈然忙避开,“那为什么昨晚九点就睡了?”
“我妈说让我早些睡,早睡早起。”
“她睡了么,你妈?!”尤缈然放缓语气,一字一顿。陆小冰的呼吸渐粗,但忽地又沉静下去。
“她不睡,她都是十二点才睡。”声音却带出了哭腔。
尤缈然忙走过去搂住他,“哭什么,大小伙子的,你妈看见该骂你了,顾门哥哥也要笑话你,“
陆小冰吸吸鼻子,害羞地笑起来。
“今天早上你妈几点去拿饭的。”
“七点,我醒得早……”
“没事。”尤缈然揉揉陆小冰的头发,忍着苦涩和愧疚。“你还有姐姐哥哥。”
果真出事了,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尤缈然不想内疚,可此刻除了这种彻底的内疚,她什么感觉也没有。
吴冕和杨流走进餐厅,“怎么样?”吴冕小声问。
姚彬在门口流连,身影一闪又不见踪影。
“七点,是七点。”尤缈然避开陆小冰,“他们今天似乎想离开这里。”
“七点。”吴冕点点头,“那就是和小冰分手后,她就去找你妈,出了三号别墅,就没了影子。”
“妈,”尤缈然冲着门外喊,“你都对刘姨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不过问了她几句前天为什么不告而别。”姚彬一闪而进,浑身冒着寒气,目光凛然地扫视着他们。
尤缈然从没见过这样冰凉的姚彬,她一惯都是暖融融的,像一轮太阳一样悬挂在家里,无论她什么时候回去,那轮太阳都照耀着她;可现在,她却是如此冰冷,她和母亲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姚彬撇她一眼,垂下眼脸。
“去二号楼吧,那里方便,有个大会议室。”杨流建议,“尤总需要静养。”
“行。”尤缈然长吸一口气,“你们先去,我……有事和我妈说,小冰,跟哥哥一起,我一会儿去找你。”
陆小冰早已偎在吴冕的身边,左手扯着他的袖子。
看着他们离开,尤缈然回过头。“妈。”她艰涩地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姚彬睨她一眼,回身坐到沙发上,“刘姐出事了?!”她打开电视。“那天你送她来,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你以为这里是世外桃园么,还是以为你爹妈还会像以前那样为你摆平一切,无论你送个阿猫阿狗回来,我们都得当宝一样收着供着。”
“妈。”尤缈然愤怒地低吼一声,眼泪却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落。“你怎么这样,爸爸也是,怎么突然就什么都不一样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如果是因为顾门清杨,别忘了是你们把我推到他面前的。”
姚彬一愣,软下来。“站着干什么,不是有事要说么,坐吧。”
尤缈然站着不动,哽咽难言。
“以前我们一直觉得杰彬将来肯定是你的,现在……”姚彬纠结万分,“现在最终只能是顾门清杨的。”
“你说谎,”尤缈然压低声音,“肖恪是谁?杨流又是谁?“
姚彬慌张地站起来,“谁?你……知道什么?”
“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连尚可都知道了,你以为还能瞒住别人,她是什么样的人您不会不知道。”尤缈然担心地搂住姚彬,被她推开。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明白。”姚彬走到窗前,不再回头。
“你们和杨流是不是有什么交易?”尤缈然焦虑地扳过姚彬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有什么事情别瞒着我,我好歹也是尤家人。”
“说的对。”姚彬凛然地抬起下颌,“如果真是尤家人,你爸让你做的事情,你就别再犹豫。”
尤缈然踉跄地后退两步。
“难道你们通过我走近顾门清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看看,你哪句话哪一点不是在替顾门清杨说话,你扪心自问,你哪有一点心思是在为尤家考虑。”姚彬啪地把遥控器掷出去。
尤缈然无言以对。
“想想顾门清杨的妈妈,嫁过去没几年就死得不明不白,门老爷子把他们兄弟留在身边,最后不还是姓顾么。”姚彬大力地挥着手,突然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尤棋尤伟来了,昨天晚上,医院不让进,他们住在酒店。”
“他们……他们真的要来瓜分杰彬?”尤缈然还是难以置信,两个哥哥都是海归,回国后一直都在创业。尤棋在二手房交易方面独树一帜,尤伟在企业污染治理领域也小有名气。
“对,他们要求分割杰彬,要求我们拿出40%的股权,前年你大伯就提了出来,我们没理睬,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而且你爸……已经没那么强硬了。”
尤缈然无力地擦干眼泪,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淡然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情,杰彬毕竟是你和爸爸的心血,可是,妈,刘姨的事你们是不是知道了?!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她是无辜的,动了她,就是和顾门清杨为敌。再说……肖恪不是疯了么?”
“疯了不能好呀?”姚彬狰狞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