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旁的那套向阳楼二居室,包括对门杨流的那套都被顾门清杨买了下来。顾门清杨解释说,“因为当年房东三天两头地找事,连派出所民警都上过两回门,我就让刘姨出面买了下来,现在一直空着,杨流并不知道。”
“财大气粗的表现。”尤缈然嗔道,“不过这个区域并不算好,房子升值潜力不大。”她故意四处看看,“在越秀河的尾端,靠近王梁山,没有开发价值。”
“别逗我了。”顾门清杨惩罚性地死死扣住尤缈然绷紧的身体,“你这么聪明,难道以为我还有别的什么念头,你个滑头。”他叹口气,“当局者迷,里面总觉得有什么我没有看透,你不是问我是怎么看待杨流的么,也许答案就在里面。”
“没看透,一套房子?!”尤缈然皱起眉头,“去看看。”
“正合我意,我想让我们的尤缈然警官去看看。”顾门清杨替她拢拢围巾,“我记得我们刚认识时,你只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就把我看了八九不离十,当时我就……”
“噢……原来你带我到栾明有这样的初衷。”尤缈然恨恨地推推他,悻悻地背过身。
“这三幢楼住的都是学生吧?“她问。
楼房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所有的窗台红砖都呈碎裂状,有几处已经完全秃了,窗棂锈蚀脆弱,挂满灰尘,进出的人都和这楼房一样,灰扑扑的,没有活气。他的房子在向阳楼一门402,杨流在401。
“402,”尤缈然惊叫,“嗤,你和402还真是有缘。”
尽管多年没有人住,想象中的霉味和湿气却并不明显,墙上的灰尘若有若无,地上有着明显的一排脚印。
“有人常年管理?”尤缈然问。
“对,我安排了个人时常过来放放风。”顾门清杨走到客厅的窗前,开了窗,从上往下俯视。
虽然过去了十来年,还是看得出这房子曾经的装修虽然并不精美却很实在,墙皮没有丝毫脱落,银灰的墙漆依然透着一丝暗哑的光泽,地板是淡棕色,客厅没有卫生间,两间卧室都装了卫浴,卧室挤占了大量的客厅面积,使客厅龟缩在窗前,勉强放了一组小小的沙发。
“装修是你搞的?”走进房间,尤缈然立刻感觉到了一股由然而生的异样,很明显很清晰,却说不出来。
“也是,也不是。”他皱皱眉,“我只是让装修工把卫浴都弄进卧室,其它地方不用大动,谁知就成了这个样子。”
“是因为不方便么?!”尤缈然心里一动。
“对,不方便,叫况晴来住是一时的冲动,来了之后才发觉很不方便,她很乖巧,在外面还兼着职,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让我怎么也张不开口,而且,”他无奈地笑起来,“她的存在的确为我减少了很多麻烦。”
“装修想法是你的,装修施工是她盯着的?”尤缈然心情顿时敞亮起来,声音也清脆甜美。
“你怎么知道。”顾门清杨诧异。
“我不是说我有一叶知秋的本事么?那我今天再发挥一下。首先你是住过大房子见过大世面的人,必定很看重房屋的格局,像这种不伦不类的布局绝对不是你的想法。恐怕你只说了个大概,就当了甩手掌柜。”因为进入了顾门清杨十年前的生活场景,尤缈然异常兴奋,她托着腮把厅里的各个角落都扒拉开看了一遍。她的感觉和顾门清杨一样,这房子充满了玄机,也许这就是他的一道坎儿,决定了他这十年的人生轨迹。
“并不是我想当甩手掌柜,那年暑假,杨流拉着我去他的老家看他的祖父,紧接着他祖父过世,我们在那里前前后后住了有一个月,回来后,这屋子就成了这个样子。”顾门清杨苦笑一声,“不过卧室应有尽有,我也认了,反正也就是住两三年。”
他带着尤缈然走进他的卧室,“整体说起来,卧室装得也不怎么样,勉强能住人而已,就像你说的,我当了甩手掌柜,不好意思再苛刻别人。”
一张床,一张书桌,床头是连体书架,直达屋顶,衣柜很大,几乎能钻进去两个人。尤缈然把衣柜的推拉门来回推拉了几次,轨道有些涩,拉起来很费劲,却连点声音都没有,柜里漆的是乳白色油漆,两端有些污,油漆的亮色有被蹭的痕迹。
“这锁很高级呀,怎么不好开关。”尤缈然又把门推开,蹲下,手在轨道上一摸,滑轮被沙布包裹得十分整齐,与轨道巧妙地吻合。
“这么细的活。”尤缈然指指拉门,“我还没见过。”
她走进对面的房间,直接走到衣柜边,伸手推拉了两下,光滑细腻,声音柔和。
“我先说说我的初步看法。”尤缈然拍拍手,“首先是这两间卧室的门开得很奇怪,这两间卧室中间以前是厕所,改造后完全可以扩进卧室,却被莫名其妙地留下了一个过道。你的门不当不正地开在中间,对面的门虽然和你的门错开了一米左右,可因为你的床头有一个大书架,整个床往下拉了最少六十公分,只要你的门一开,房间的整个情形就暴露无疑,特别是那张床,再看看对方的门。”
尤缈然压压门把手,门锁无声,里面门把手上的光泽锈蚀严重,而外面的把手却光亮如新,没有丝毫锈迹。两人不约而同地回首看顾门清杨卧室的门把手,纹路间反射着窗外的幽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看出来了么?!”尤缈然声音沙哑,有些兴奋,又带着些惊悚,“这个况晴可是一直在观察你,说得好听也许是关心你仰慕你迷你,说得不好听就是窥视你。我甚至怀疑她曾藏在你的衣柜里近距离观察过你。”尤缈然心头闪过一丝震颤,她强自压抑住自己的声音,玩笑道,“她对你充满了好奇,无时无刻不注意着你,你没有感觉?!我不信。”
“这我真没注意,况晴很木讷老实,我们住在一个屋里其实很少说话。”顾门清杨眉头拧成了疙瘩,“我虽然逃离了以前的圈子,告诉你实话,需要应对的人和事还是不少,年轻的英语老师,教导主任,学生家长,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的情况,对我的纠缠明目张胆,一点也不顾忌。我哪里还顾及得到况晴。有几次,她们又是做饭又是打扫卫生,如果不是况晴,真是让我很尴尬。“
“哎……”这正是尤缈然对况晴一向的感觉,感激和厌恶夹杂在一起,而顾门清杨对她也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单纯。她侧头瞟了一眼顾门清杨,他正茫然地看着门锁,思绪跑得很远。
“去对面看看?!"她提醒他。
杨流的屋子比顾门清杨这边小很多,一室一厅,卧室里至今还看得出它当年的整洁异乎寻常,百叶窗外,挂着一层幽绿的薄绸窗纱,落满了灰尘,窄窄的单人床被挤到一角,床前挂着一面淡绿色的遮光帘,半拉半掩。窗前摆着一部复杂的类似按摩椅的东西,一盏可移动的台灯被推到一边。
尤缈然抿抿嘴,“看样子杨流从小就有做大夫的潜质,连卧室都布置得像个诊室,这和我们上次在流川医院见面时的房间多像。”在那里尤缈然见识了杨流高超的催眠术。尤缈激动得心砰砰乱跳,手微微地抖个不停。
顾门清杨眼里也是疑惑,不停地环顾四周。
“你这么敏感的人,难道从没看出这些异常。”尤缈然声音清冷,带着质问的凛冽。
“我……”顾门清杨狠狠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颀长的身躯有些摇摆。
“顾门,”尤缈然忙上前扶住他,安抚道,“也不一定,也许是我原本对杨流就没什么好印象。”
“是呀。”顾门清杨木然道。
“我们走吧。”她稳稳心神,牵着顾门清杨的手,“这房子是杨流走前买的还是走后买的。”
“他走后买的,原本想让况晴住过来。”顾门清杨揉揉额角,眼神恍惚。
“她不干是么?!”
“对,她不愿意。”
“她为什么不愿意?!”
“她说她住惯了,即将高考,她不想影响心情。”
“巧言令色。”尤缈然鼓鼓腮帮子,没好气地,“你真好说话。杨流知道你买了这套房子么。”
“谁也不知道,除了刘姨,她出面办的,名字落在陆小冰名下。”走出门洞,两人都不由大力地喘了几口,肺叶里尘土的味道很明显,还有一丝莫名的熟悉在里面。
尤缈然蹙起眉头,吸了一口气,鼻翼间除了清冽的寒意就是身旁顾门清杨暖暖的味道。“走吧。”她搂住顾门清杨的腰,半推半倚地走上大街。
“这里这些年你没来过么?!”路的尽头,顾门清杨的布加迪旁站着几个人在指指点点。海豚灰在灰蒙蒙的街道上有些虚,映照得整个街道都摇晃起来。
“来过几次,也没看出什么。”顾门清杨挑眉走向布加迪,刚才的彷徨已消失不见。
“今天你带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尤缈然追上去,抓住他的手放进大衣口袋。
“我看不清的东西你能看清。”顾门清杨站在一边看着人们对布加迪爱不释手的摩挲,没有上前,而是轻轻笑起来,“你是我的另一双眼睛,更加明亮。”
“把房子的钥匙给我!这房子留不得,还是处理了吧,该知道的你早就知道,再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没有什么比继续往下走更重要的了。”
“你这话像个老夫子。”顾门清杨把钥匙放在她手里,“找刘姨就行,其实也用不着处理,给她就好。”
“杨流那……1600万元的债务你知道么?!”尤缈然盯着顾门清杨,“你留下这套房子……”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那1600万元并非从我这里所得,”顾门清杨一直眯缝着眼睛,再睁开,已经完全恢复了清明,宠爱地拨弄着她的头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慧,外公的遗嘱有过明确规定,二十岁继承遗产,二十岁之前,我只有每月3000元的生活费,买房子的钱是我借的。”
“不是你?!”尤缈然难以置信,“不是你还有谁。”
“不知道哇,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
“但肯定和你有关。”尤缈然恨恨地长喘一口气,攥攥拳,冰凉的钥匙齿尖扎在她的手里像在心口烙了一下,她猛然一震,“你等我一下。”
尤缈然调头往向阳楼急奔,又回过头,“别动,你别动,就在这里等我。”话音未落,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她冲进向阳楼三门,风一般跃上四楼,401门缝微开,锁上有轻微的划痕,新鲜中透着凌厉,锁簧已经松动,彻底失去了作用。锁果然坏了。
她只记得从402出来时,顾门清杨的钥匙还没触到门锁,就被她一脚踹开。
尤缈然跑回街道时,顾门清杨正在四处找她。
“我的速度怎么样?!”尤缈然呵呵地冲进顾门清杨的怀里,“我只是想起好像没锁门。”
顾门清杨的眉头又锁起来。
“快点走。”尤缈然拉起他往布加迪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