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攻城,大唐方面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先前李弘益曾命火炮齐射,将开封西城墙的主城门轰烂过,但却发现城洞里已经被守军塞满了沙包土囊,最终也未能轰出一条通道来。
开封是座大城,城池并非是正规的四方形,分为内、外两城,形状更近似于一个倾斜的四边形,有城门带水运城门共十二道,其中西面有城门四个,分别是主城门高胜门,副门新郑门、固子门以及连通汴河的西水门。
新郑门靠近西、南两面城墙的交界处,是一座新开的小门。自朱温为宣武镇节度使以来,河南道最大也最繁华的城市就变成了开封。二十余年未见兵事,所以开封城也在不断地扩大,新郑门就是一座为了适应城市繁荣的商贸往来而专门开拓的城门。
先前李弘益也曾想过命士兵冲近城门埋设火药炸开,但数次都被守军强行击退,毕竟李弘益善用火器攻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实。所以这一次为了配合丁会、夏侯敬二人,李弘益专门将在滑州的赵匡凝召了回来,挑选出工程营中的精锐,准备做一次突击。
这个时代的攻城木,是一整套巨大的攻城器械,巨大而硕长的圆木,被吊在车轮上,顶上有棚,蒙以铁皮,下面又加了一层牛皮,又以棉被遮挡,一来可以防备守军的火箭反击,二来也可以对礌石、滚木等进行缓冲处理。
李弘益这一次派出的攻城木,圆木中间被镂空,以数具小型的棺材,装满了火药作为伪装。在远程火炮、巨弩、抛石机等的不断攻击掩护下,在丁会带人奋勇冲杀吸引守军注意力的情况下,赵匡凝派出的精锐工程营士兵,终于艰难地推着攻城木来到了新郑门下。
然后士兵立即开始在门洞下挖掘,天气寒冷,土地被冻结,于是工程营的士兵先生起大火烧了一阵,待土壤干燥,便开始挖掘,然后将攻城的圆木卸下,填入装满火药的棺材,盘好了引线,立刻举着盾牌逃离开来。
新郑门被轰然炸开,这是一座仅能容下一辆马车宽度的城门,朱温并未命人堵塞,因为前次贺德伦领骑兵出击,就是从这里出发的。
随着城门被炸塌,丁会也牢牢占据了城墙一角,温韬带领着骑兵,冒着箭雨向新郑门内冲了过去,比他们更提前一步的,则是复又返回的工程营士兵。这些士兵并非战兵,但他们迅速清理了门洞,又拆掉了攻城木,临时做了几副拒马,架设在门洞里,死死地挡住了想要来阻拦的伪梁守军士兵。
新郑门被炸塌,火药量都是经过计算好的,故而城墙并没有受到损伤,但城头的守军仍旧一阵慌乱,段凝在城头也感觉到了脚下的震动,他心中大惊,实在是这一次进攻,大唐的配合实在太好了。
望着越来越多涌上城头的大唐军士,他更加惊慌,不住地大呼:“快,冲上去将唐军赶下城去!”然而他没有想到,大唐三次围城,连续的战斗,紧张和惶恐的气氛早已经在伪梁守军中蔓延,那些临时征召而来的民壮,原本就是被强行驱使着守卫城墙的,此时被火药的爆炸声一刺激,纷纷吓破了胆。
不知道是谁先惊恐地大叫一声:“败了!”就往城下冲,准备逃回家中,顿时引起了更多的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民壮跟着逃跑,拦都拦不住。
这时温韬已经带骑兵冲到了新郑门下,他大吼:“前方让路!”还在拼死阻拦的工程营士兵,连忙搬开破损的拒马,让出路来,于是两千余精锐骑兵,跟着温韬一路冲进了城内。
温韬也不慌,先将城内大约百米的街道清空,看到有士兵聚在一起,便先抛震天雷,然后命工程营就地搭起防御工事,对着左右大吼:“继续冲!”
他的目的就是要在开封城内引起惶恐,让伪梁士兵不能聚在一处,而这时昭义军的两营士兵,也跟着冲进了城来。
南城外,夏侯敬的头盔已经被打落,浑身是血,他带领着二十多名亲卫,死死地守住了城头的一角,气喘吁吁地大吼:“跟老子继续冲啊!”他面对的是王檀的防守,能够冲到城墙上来,已经实在不容易了。
听到西面传来一声熟悉的爆炸声,夏侯敬大喜,知道这是友军得了手,手中的横刀挥舞得更加快了。曹用行在城外的望车上,焦急地来回踱步,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若这一次进攻还是失利,恐怕这仗就得再拖上三五个月了。
西南角,丁会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身边躺着乱七八糟一地的尸体,他也顾不得许多,斜斜地倚靠在女儿墙边,只觉得浑身都是酸痛,似乎连骨头都是痛的。
在他前面,数百名大唐士兵已经将城头清理干净,占据了一段数十丈长的城墙,而他身边的云梯,源源不断的士兵正攀爬而上,跳下城来,加入了战团。
丁会的头发束上插着一根箭矢,这是有伪梁守军放冷箭,被他身边的亲卫看到,将他撞开射偏了的。丁会只觉得喉咙发干,他有气无力地看着站在身边守卫的两名亲卫士兵,嘶哑地说:“有水么?”
接过一名亲卫递来的水囊,丁会大口地灌了两口,胡乱抹了一把胡须,驻着横刀使劲站了起来,他的横刀已经换了第二把,刀身有两道缺口,看到他双臂颤抖,两名亲卫连忙过来搀扶,说:“将军不须拼杀了,咱们已经攻入城来了!”
丁会努力平歇了一口气,回头向城外看了一眼,看到黑压压的大唐士兵已经冲到了新郑门下,他点了点头:“是啊!咱们杀进来了!走,继续杀,不能叫伪梁反扑了回来!”
他正要继续向前走,却听见远处一声怒吼:“贼将段凝授首!”然后越来越多的士兵跟着大吼,丁会哈哈大笑了起来:“不枉老夫拼命搏杀一场!”
段凝战死,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西南角的守军顿时丧失了胆气,纷纷跪倒在地投降,大唐没有杀俘的习惯,这一点也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了。
王檀还在南城苦苦支撑,从段凝守卫的城墙段,越来越多的大唐士兵杀了过来,他知道段凝恐怕凶多吉少。事实上原本王檀还打算派出士兵支援段凝来着,但是大唐的攻势实在猛烈,他也无能为力。
王檀是个沉默少言的将领,他优待士卒,故而夏侯敬当真是遇到了硬骨头,温韬已经领骑兵冲近了内城,他这里始终没有进一步扩大优势,若非丁会派人从西南杀来,恐怕他还要被赶下城去了。
如果从天空向下望去,整座开封城,小半个西城已经被大唐所夺取,南城仍在鏖战,而内城则一片安静。此时朱友贞还未收到城破的消息,他只是隐隐听到了一声巨响,命人前往探查消息。
贺德伦心里有些不安,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如今伪梁禁军有八千人刚归入他的管治,主要是原朱友珪的控鹤军以及韩勍的左龙虎军,以及受到牵连的右龙虎军。
韩勍跟着朱友珪一道在皇宫内坚守到了最后战死,于是这几天来,经由贺德伦签署被处死的三支禁军的各级军官将领及士兵,就有数百人之多,再加上抄家,贺德伦忙碌得连西城的战况都没有时间去关注。
朱友珪作乱的最大坏处,就是让朱友贞对许多伪梁将领不再信任,便是贺德伦,若非敬翔和李振等人担保,朱友贞都不敢用他的。
守城三将,朱友贞倒是很信任段凝,因为段凝的身份摆在那里,勉强算是国舅,他的荣华富贵都与朱家绑在一起了,只有紧跟着朱友贞段凝才有未来。
至于王檀,朱友贞对他的印象也还算不错,他觉得自己老爹朱温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信任三人。
此时大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天色近黄昏,温韬在开封西城内带着骑兵横冲直撞,虽然军情司收集了详细的开封城地图,但他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似乎自己冲得太快了。
这时一队大约四五十人的百姓从小巷里冲了出来,个个很是精悍,手里提着木棒,只有数个人手握横刀,温韬大怒:“不知死活,妄图阻拦天兵么?”正要冲杀,为首一人大喊:“大唐军情司开封都尉在此,前来的是哪位将军?”
温韬一愣,这才注意到这四五十人,虽然穿着普通百姓常见的灰袍,胳膊上却绑了一根红布带,他想起军情司曾经通报过,于是检查了那都尉送上前来的腰牌,问到:“吾乃义胜军温韬。尔等为何手持木棒,难道没有兵器么?”
都尉罗三元苦笑一声:“自我大唐包围开封城,朱温便下令,禁百姓持有兵器,便是菜刀,都要中人做保才能买到的。”温韬从腰间抽出横刀抛了过去,对身后的亲卫说:“匀些马给军情司的同袍们。”
罗三元说:“贺德伦现在内城点检禁军,将军若前往突袭,彼无防备,定可大破之!”温韬一听大喜:“快,前面带路!”
罗三元也是个胆子大的,留了数人前往西门接应,骑了马便引着温韬向贺德伦所部驻扎营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