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丁会力求出战,倒并不是为了争夺功劳,只是一想到开封城数月未下,天下形势大变,他心里便忍不住,只想快一些拿下开封,彻底消灭伪梁。而且丁会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他已经打算,这一次大战结束他就从军务中解脱出来,在长安枢密院混个闲职终老便是了。
大雪之后天气转晴,太阳也出来了,只是天气却更加地冷。李弘益命后勤司火头军每日熬煮羊杂汤,又架起大锅煮姜汤好让士兵们驱寒。他依旧站在望车之上,望着远处的开封城,也不知道围城数月,城内又有多少百姓饿死冻死。
实际上参谋司曾提出建议,四面包围开封,以围点打援的方式,吸引仍处于伪梁统治州县的军队来救。然而李弘益手下军队数量不足,于是只包围了西、南两面城墙。
至于开封城北面,怀、滑二州已经被占据,围不围已经无所谓了,而李弘益始终觉得,他带兵攻打朱温,乃是公仇,没有必要拉着满开封城的百姓一起陪葬,毕竟他不是来残害百姓的。
而且整个河南道战场形势多变,张全义在襄州方向投降,伪梁能够支援的军队就那么一两处,李弘益干脆将骑兵派了出去,利用中原的大平原主动进攻,取得先手的优势。
至于开封城东面的白河运河,自浑炜与邓季筠兵围济阴,李存孝出兵曹州,这一条运河河道,开封城至关重要的对外联系的通道也被封锁了。
原本朱温便一直不断地通过白河运输粮草进入开封,这也是李弘益有意如此,他读过许多史书,历来围城战争,对百姓是伤害最大的。他希望消灭朱温之后迅速恢复河南道的生产,那么就不能让这么一座有四五十万人口的大城死伤太多的百姓。
李弘益的这个决定,让许多随军的官员将领都觉得,自家元帅颇有些妇人之仁。毕竟截断了白河河道,开封城内就更加窘迫,早一日攻下城池,也可以使得百姓早一日得到解救。
但毕竟最后做决断的是李弘益,他们只有建议权,既然李弘益做了决定,那么就听从便是了。有些官员将领虽然嘴上说着元帅过于仁慈,心里却觉得,李弘益有爱民仁慈之心,结合他往日的一贯表现,至少不会出现像李克用、朱温那般对武将极其苛刻的情况了。
连续数日放晴,丁会与夏侯敬二人讨论了一番,又根据参谋司制定的攻城方案,最终开始发动了对开封城的攻击。
丁会一直在观察,这两日大唐对开封城的攻击不停,他将城墙之上守军的反应都看在眼底,心中不由得大喜,对夏侯敬说:“夏侯将军,吾观城内贼兵已然没有战心,拼死一搏,定能杀上城头。此番若打破开封,也不枉老夫沙场一生了!”
他脱了铠甲,只穿了单衣,左手持盾,右手提着横刀,活动了一番,看着身后两都都学了他脱甲轻装的士兵,大呼:“自吾昭义军成立以来,少有上战场厮杀的机会!原因何在?乃是因为我等皆是新兵,元帅爱护,怕咱们不习杀贼之技,这一次攻城,是老夫求着元帅得来的机会!咱们在后方运粮数月,常听尔等抱怨,一身杀敌本领,竟无人赏识!今次元帅给了咱们机会,便当好好表现一番!儿郎们,随吾杀去也!”
说着手一挥,当先冲了出去。夏侯敬此时也已经就位,正跟随着冲车,缓缓向护城河边而去。李弘益在望车上用千里眼看到,不由得大吃一惊,对左右说:“丁老将军脱甲冲锋,恐有危险,快,命温韬出动骑兵接应!”
熊乐玄在一旁说:“老将军说,他此番要学东吴时雪中奋短兵的丁奉,一战而下。丁老将军一向稳重,他既然如此,想来是有必胜的把握了!”李弘益长叹道:“壮哉!命人继续擂鼓助威!”
丁会选择的攻击方向是西、南两面城墙的结合部位,这一段城墙是段凝负责防守的。丁会已经知道了朱温派遣的守将都有哪些人,贺德伦与王檀都是通韬略的大将,两个人的关系一般,既没有什么私节也没有过厚的友谊。
至于段凝,他是有些才能,但才能都用在如何拍朱温马匹上了。段凝有一个美貌无比的妹妹,于是献给朱温,封为美人,段凝故而从渑池主簿的小官做到了军巡使,朱温常命他在外为监军。
王檀不大喜欢段凝,他觉得朱温一代雄主,耽迷于酒色,就是段凝这种投机取巧的小人给迷惑的,所以对段凝不假以言辞。只是他顾及到朱温的态度,所以将段凝放在了西、南城墙之间,想着有自己与贺德伦的保护和支援,想来也出不了差错。
但是朱友珪城中作乱,无奈之下,敬翔、李振等人向朱友贞建议,将贺德伦从西城调了回来,又从东城调了人马前往增援。开封城内如今的守军加上禁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万多一点儿,还有三四万民壮。朱友贞信不过其他人,所以贺德伦返回皇宫领兵攻打朱友珪。
丁会和夏侯敬发起猛攻时,贺德伦才杀入皇宫内不到一天,他正在朱友贞的命令下,整顿清肃保卫皇城的禁军。贺德伦自然知道城外攻势一日甚于一日,但他也明白,禁军若不能为朱友贞所用,一旦乱起来,那么情况就要更加糟糕了。
段凝这个人很聪明,脑袋灵活,他并非武将出身,但自投靠朱温以后,一直做诸军巡检使,又做过监军,对军务也了解了一些,他口才极好,说起作战来头头是道,故而朱温觉得他是个知兵的,一向信任,却不知道这位是个赵括一般只会纸上谈兵的人。
连月的战斗,段凝实际是三个守将中最为清闲的。大唐军队攻城的压力都集中在了王檀和贺德伦身上,他主要的任务,也不过是派出小队士兵前往两处支援。他知道王檀对自己一向不喜,但段凝能有今日,靠的是被朱温封为美人的妹妹,而王檀素来得朱温看重,所以他从来不表露出任何对王檀的不满,毕竟现在的形势之下,如果还要内斗,那就真的是蠢到天边了。
大唐的攻击仍旧如往日,段凝一直不敢有丝毫放松。原本大唐只以炮击,从来未派士兵蚁附登城,最近数日却完全变了,一应攻城器械都拉了出来,攻势甚是猛烈。
如此天气之下,大唐军队有如此反常的表现,段凝立刻猜出来,或许开封城内有人向外传递消息,泄露了朱友珪弑父、朱友贞兄弟相争的大事。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朱友珪已经被杀死,否则他这个靠着裙带关系做的官只怕也到头了。
丁会并未选择立刻冲击段凝所在的城墙,而是先命士兵向西城墙主城门方向猛烈攻击,此时夏侯敬领捧日军,也在南城墙下发起了进攻。
通过后方火炮、抛石机以及冲车等的配合,西城遭受到了极其猛烈的攻击,段凝眼看形势不对,也不等暂时接替贺德伦的西门守将前来求援,便立刻分了千余士兵增援而去。
丁会一直在观察,他通过千里眼看到城头士兵人头丛动,判断应当是段凝派出士兵支援了,知道机会来了,立刻大吼:“跟老子冲啊!”带着两都嗷嗷叫的士兵,扛着云梯便向段凝负责防守的城墙段冲了过去。
昭义军和捧日军是攻城的主力,但不意味着只有这两支军队攀城攻击,还有其他数千余步兵跟随攻城,通过不断增兵向两面城墙处施加压力,总算是给丁会创造出了一个小小的机会。
四架云梯立刻搭上了城头,附近的两座冲车上的弓箭手,也立刻跟着调转攻击方向,拼命地向城头射击压制,而早已经调整了角度、安静地等待的十门白虎炮,也跟着开了火。
丁会冲到云梯下时,数百名盾手举着大盾,围在云梯下面,挡护着城头射下来的羽箭,同时也防备着城头倾倒而下的金汁、礌石、滚木等。
已经有十多名学着丁会单衣提刀的士兵,在伍长、什长等的带领下,向城头攀爬而去。一名都头注意到丁会的胳膊中了一箭,不由得大惊,连忙大喊:“将军暂且退下,请军医包扎一番!”
丁会啐了一口,就是几名士兵举起的大盾,将横刀在地上一插,从腰间拔出短匕,挥手将箭杆砍断,说:“皮毛小伤!”说着提起了横刀,将盾牌顶在头顶,两步便爬上了云梯,一面飞速地攀爬,一面大喊:“跟上!跟上!”
段凝只调动了千余士兵出援,他手下有三千人,还有八百辅兵和数千民壮,三千战兵原本都在城头待命的,但他调动人马,要先下城绕到西门内,从那里再度登城,这么一短暂的慌乱,就被丁会带人攻了上来。
李弘益一直密切地关注着丁会的方向,他看到四架云梯不断有士兵攀爬而上,也不断有士兵坠落而来,包围而来的伪梁士兵黑压压的一片,然而随着丁会的不断厮杀,终于在城头扯开一个口子,大约有二三十名士兵围成一个小圈,占据了一小片城墙。
然后越来越多的士兵跳上城头加入了战团,在西门外,数百名推着伪装成攻城木的棚车,也已经冲到了西门的城洞之下,开始迅速地挖掘了起来。
到了半下午,“轰”地一声,开封城西的一个副门,被大唐的工程营挖洞填埋火鸦轰塌,被大唐兵马围攻了数月的开封城,终于被打开了!
早已经就位的温韬,回头看了一眼,望着远处中军高大的望车之上的那个身影,激动地大吼:“快,冲进开封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