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太傅,此事当真?”听苏虞丁禀报连穆胤之参与了孙远山一案,北澜渊余怒未消,脸上更多的是讶异之色。
素来神色淡然的浅碧色琉璃凤目眸光动了动,穆胤之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而是徐徐挪动了一下步子,走到了北澜渊跟前,回道:“殷尚书确实有私下将关于孙远山一案的卷宗送到臣府上。”
“太傅,你!”眼中掀起震怒之浪,北澜渊似乎是有些怒极攻心,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所幸苏玉婉暗暗扶住了他,他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失了仪态,“难道苏将军所言非虚,你当真与奕王合谋,想要嫁祸于他,朕待你不薄,你怎敢做出这等事情?”
孙远山与苏虞丁勾结,私相授受,想要北澜奕死在战场上,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是穆胤之始终找不到确切的证明,如今苏虞丁却兵行险着先一步把这件事情指控为都是他的主意,断了他的后路不说,眼下就算是他想要把实情说出来,也会被误解为是想要嫁祸于苏虞丁,这倒真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穆胤之不语,在北澜渊看来,正正是坐实了那个罪名。
“好啊,你们当真是朕的好儿子,好太傅!”北澜渊怒极反笑,说罢便挥手示意在宫门前守候的玄甲御卫进来,“来人,奕王和穆太傅各自幽禁于奕王府和太傅府,待事情查明再行定夺其罪...........”
听见北澜渊只是将北澜奕和穆胤之幽禁起来,没有未审先判还算留有一丝理智,墨若旖正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听见北澜渊继续说道,
“另外,将这个假冒墨祁㬚的女子连同她的奴仆一起打入天牢,明日处斩!”
眼看着墨若旖便要被玄甲御卫押去天牢,情急之下,北澜璟挡在她面前,半跪于地,素来淡然无争的面容透出了一丝焦急,“父皇,请三思。”他双手抱拳,一双黑曜石般乌泱泱的眼眸泛动着隐忍恳求的情绪,朝北澜渊求情。
“连你也忤逆朕的意思吗?”北澜璟虽不得宠,但是脾气却是极好的,北澜渊虽然甚少将这个儿子放在心上,但好歹他懂事的性子十分得他的欢心,也让他十分满意,只是如今北澜璟一而再再而三出言阻拦,他心下便当即生出了几分不悦,浓眉紧锁,北澜渊望着他眸间那半分温情尽褪,“倘若你再为这个女子求情,莫要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线条流畅的下颚似有些轻微的颤抖,北澜璟好看的眉头微微拧着,正欲再度开口,身后却传来了墨若旖的声音,“阿璟,”她轻轻唤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十三殿下无关,还请皇上莫要迁怒他人。”
说罢,墨若旖便俯身扶起跌在地上的墨祁㬚,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深深地望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北澜璟,她轻轻抿了抿粉嫩精巧的嘴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在玄甲御卫的押送之下,和墨祁㬚一同离开了栖阳殿。
玄甲御卫在牢门上落下了一道又一道的重锁之后便离开了,偌大的天牢里面,光线阴暗不见天日,灰暗的墙壁上潮湿异常,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周围时不时还响起一些囚犯哼哼唧唧的声音,空空荡荡的回音让人听起来感觉毛骨悚然。墨若旖搀扶着墨祁㬚,勉强找到一处尚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小旖,我们会不会就死在这里了?”活了将近二十载,头一回尝到了牢狱之灾的墨祁㬚不由得闷声开口,褴褛的衣裳让他看起来更为狼狈,“北澜渊那个糊涂蛋根本不相信我说的,就算我真的是墨祁㬚,他也一样要把我给斩了。”
他们二人从东墨来到北澜,可谓是天高皇帝远,即便真的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子,身份尊贵,那也是东墨的皇亲,眼下无人相信他们,即便之后查明了事实,但是斩首之刑就在明天,就算现在飞鸽传书回去找墨绯璃也来不及,人都死了,就算北澜渊届时发现自己弄错了也于事无补。
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微微垂下,墨若旖低着头想去查看墨祁㬚手上的伤势,细软的手指还未碰到他的手背,便听见头顶传来他低哑而失落的声音,
“小旖,我不想死,花楼的姑娘还等着我回去洒银子。”
闻言,墨若旖轻轻摇了摇头,笃定地告诉他:“我们不会死的。”
“真的吗?”仿佛是寻求到了一线希望一般,墨祁㬚狭长漂亮的桃花眼一下子亮了。
“阿璟会救我们出去的。”温软的声音如同浅浅的流水,墨若旖话音刚刚落下,墨祁㬚眼中的亮光便如同陨星一般坠落消散,
“算了吧,靠他,还不如找大皇兄实际呢,皇兄一怒浮尸万里,没听过吗?”
仿佛是许久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个人,墨若旖听到“皇兄”二字时神色微微一怔,一双玛瑙般澄澄湛湛的眼眸跃动着些微复杂的情绪,片刻之后,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这一双手怎么弄的?”
墨祁㬚这一双手,虽然算不上细嫩,但是从未干过重活,节骨分明而且干净修长,如今却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腐肉一片,让人触目惊心。
“还不都是苏遥寻那个小杂种,他家的水牢里面四周都是些毒性无比的黑水,今日忽然被他发现我是个男子,他便想要去告状,我武功不好,就拿那些黑水去泼他..............”墨祁㬚絮絮叨叨地说着,忽地看见墨若旖眼眶微微发红,便立刻换了一种语气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别看我的手这样,那个龟孙子可是伤到了背部和前胸,比我还严重,有他好受的,我也算报仇了...........”
墨祁㬚若是哼哼唧唧叫唤着有多疼要补偿,墨若旖心里还没那么难受,但是他这番故作轻松的模样,让她眼眶越发地酸了。
“........只要你无事便好。”眼看着自己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墨祁㬚轻轻叹息了一声,说完了这一句话之后便沉默不语。任由着墨若旖轻轻拿衣袖替他擦干净那些伤口上的污血,难得墨若旖这般乖巧像个妹妹,墨祁㬚顿时觉得,这伤受得也算值得了,好歹在墨若旖面前扳回了一成兄长的威严。只是这愉悦之感尚未持续多久,墨若旖便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
“如若不是你个傻子,我们至于沦落到这样吗?”
“墨若旖,你说话可要讲良心啊,我怎么了?”墨祁㬚满脸不服地看着他,方才那一丝温情感动皆数化为乌有,“若不是我讲义气死活不供出你,本殿下至于把手弄成这样吗?”
“我让你出宫去找北澜奕寻个庇护,你倒好,主动送上门去上了苏遥寻的马车,如果你不上他的马车,又何来今日之事。”这话从墨若旖看见墨祁㬚开始就想和他说了,好端端去作死作甚,平白无故惹了一堆麻烦事情。
“我,我哪里是主动送上门去的,”提起这件事情,墨祁㬚顿时就来气了,“还不是那个龟孙子诱骗的我,他骗我说他也是去奕王府,然后邀我一道去,我这才纡尊降贵坐了他的马车,谁知道那厮竟然迷晕了我。”想他堂堂百花丛中走,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小白龙,竟然有朝一日也会栽倒在这些不入流的迷药上,简直是耻辱。
墨若旖颇为头疼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他原以为,苏遥寻会以什么名目胁迫,或者以什么好处加以利诱,再不然就是弄个美人使个美人计,原来都是她想多了,要诱骗墨祁㬚,一句话便可,还真是易如反掌。
入夜,月朗星稀,苍穹远天如同仙人笔下渲染开来的浓墨一般,幽黑得看不见边际。
一处僻静的宅院中,一年轻男子长身玉立,眉目潋滟目光疏淡,夜风拂过,他身侧高大的槐花树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瓣乘着夜风落在他的肩上,他却像是置若罔闻一般,目光出神地望着前方,始终不为所动。良久,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一袭白色衣裳面容阴柔俊美的男子越过了台阶,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墨绯璃这才缓缓收回了思绪,将目光投向眼前人。
“圣上,”夜雪尘朝他微微行礼,素来慵懒的面容难得覆上了一层凝重之色,“方才我去奕王府,发现府门外有很多宫中御卫把守,一番打探之下,原来是公主冒用㬚殿下的身份被识破了,眼下被抓入了北澜皇宫的天牢,明日处以斩刑。”
衣袖之下的长指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紧,墨绯璃缎墨一般极黑的眼眸眸色比那失了月华的夜幕还要浓重,极盛却极清冷的面容在疏淡的月色下让人看不真切情绪,
“她可有向东墨那边传去什么消息?”墨绯璃淡淡地问了一声。
如画的眉头微微皱起,夜雪尘自然听得明白墨绯璃口中的那个“她”究竟指谁,墨若旖遇到了危险,若是向东墨国发出求救讯息,那便是意味着她的心还在东墨,若是她宁愿受罪送死也不透露一丝一毫的讯息给墨绯璃,那便是想要撇清与东墨的关系,甚至,想要脱离东墨,后者定然会让墨绯璃动怒,一番权衡之下,夜雪尘还是违背不了自己的良心,如实禀告道:“回圣上,公主她,并未传去。”
预料之中的情绪未在墨绯璃眼中看见,夜雪尘妖冶的深紫色眼眸紧紧地注视着他极盛却清冷的面容,只见墨绯璃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仿佛只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讶然和不解占据了夜雪尘的想法,就在他想要探究更多的时候,墨绯璃倏地转过了身。
衣袖之下收紧的长指轻轻松了松,墨绯璃微微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敛去了眼底那抹复杂的情绪,尔后,如常般语气淡淡说道:“夜深了,赶了好几天的路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圣上,那公主...........”夜雪尘急切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墨绯璃淡淡打断了,
“明日,明日再进宫吧。”他的声音仿佛夹杂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不待夜雪尘多做询问,墨绯璃便踏着那一地疏淡孤冷的月色回了屋子。
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夜雪尘叹了叹气,心道:罢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就当做是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教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