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点,两人喝着一天里的第一杯咖啡。
尤缈然犹自心虚地看看顾门清杨握在手上的钥匙,垂下头,“昨晚睡得好么,怎么睡沙发上了,难不成你梦里迸发出了绅士精神。”她觑他一眼。
他习惯性地反复轮转钥匙,除了钥匙和铃铛表面金属撞击发出的滞涩声音外,再无其它余声,他微蹙起眉头。
“也许,”他仰起头,“想不起来了。”
尤缈然忙低下头翻看起手机里的八卦,八卦从晚上十点就开始不断地发酵,一直持续到凌晨,现在才刚早晨八点,又有人开始发贴子。
上面说据警方的朋友透露,况晴被暴故意伤害顾门清杨的新女友尤缈然,证据确着,已经被拘留,照片是越秀涧几张大门口的照片。又有人把顾门清杨与况晴十年的感情扯出来大肆渲染,说两人余情未了,至今还住上下楼,这才引起尤缈然醋意大发,直接导致两个女人的战争彻底爆发云云。
“哎。”尤缈然叹口气,“我的清白算是全毁了,你可要负责呀。”她小心翼翼又瞄了一眼眉头越蹙越紧的顾门清杨。
“我负责我负责,我肯定负责。”听到尤缈然爽朗嗔怪的声音,顾门清杨脸色登时明快起来,但眉头依然锁着。
尚无的微信上转发了网上的议论,又说,真的还是假的,别玩我们老百姓,这两天去越秀涧玩,有好消息告诉你。
尤缈然讪讪地,“尚可对你可没死心,憋着想戳穿我妈的诡计取我而代之呢,”顾门清杨似乎没听见她的话,神色愣怔,她迟疑地拍拍他的手,“哎,怎么愣神了,不舒服,说出来。”
“没有,”顾门清杨茫然四顾,“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了。”
“我知道,”尤缈然摁住他在桌面越敲越急的手指,嘻笑着哄他,“你多长时间没和女人同床共眠了,冷不丁地是不是不习惯,不习惯没关系,今晚我们再分开,要不在那屋里再摆张床,我们同居不同床,两方面都兼顾上。”她忙不迭地满嘴跑火车,并抓住他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捋直,“我能理解,别怕我犯小心眼,我可不是浅薄的女人。”
顾门清杨的另一只手愈加熟练地翻飞着钥匙,眉头越皱越深。
尤缈然想去抓那把钥匙,伸了几次手,都被他无意识地躲过。“今天上午有急办的事么,要是没有,你陪我去爬爬越秀山,我有阵子没去了。”她心里发慌。
“南风的股东会,这次我带上你,下次你就自己去。”他撑住头,“今天怎么有些头痛。”
尤缈然不敢接茬,打着岔,“我知道了,我是小股东,你去丢面子,行呀,不是说你要反收购么,等你当上大股东了,我去给你拎包开道。“
顾门清杨的头越来越沉,尤缈然强自镇定,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湿淋淋得,一头冷汗,“厉害么,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她虽然不懂,却知道吸毒有毒瘾,喝酒有酒瘾,连吃个夫妻肺片都能上瘾,更何况他这带到骨头里的瘾,她暗恨自己自以为是,没有做好全面的准备就贸然下手。心里暗暗祈祷,“您可别就此撒手,怎么也得扶上马送上程呀。”
“不用。”顾门清杨跌跌撞撞地走到沙发边,一下倒了下去。
“顾门。”尤缈然惊呼着扑过去,“怎么样?!”
顾门清杨已是一头一脸的汗,面色潮红,呼啦急促,眼睛空空地盯着屋顶。
“我……我……”尤缈然差点把昨晚做的事坦白出来,但紧要关头,她突然刹住。她曾见过毒瘾发作时的情景,顾门清杨目前的状况不是最重的,他一定能忍过去。
但他突然摁住腹部,开始大口地呕吐。尤缈然慌不择路地打给杨流,强自镇定地把顾门清杨的情形说了一遍,问他是打120还是等他。
“打120吧,红山院对面有一家航空总医院不错,我马上过去。”杨流冷静地说。
120到的时候,顾门清杨已吐得只剩下抽搐,胆汁里带出了血丝。尤缈然强把他架着靠在沙发上,痛哭流涕,“顾门,对不起。”可他已经完全没了反应,身体软得像一根面条。
到了医院,医生一看他的症状,立刻判断是毒瘾发作。
“他不吸毒。”尤缈然说。
医生横了她一眼,没理会她,一边急救,一边立刻安排所有的检查。检查很快有了结果,医生也有些愣怔,“真不是吸毒?!可症状和毒瘾很像,呼吸心跳血压……”
这时杨流也冲了进来,他和值班医生很熟悉,接过他手上的工具认真检查起来。
“有没有生命危险。”尤缈然攥着医生的衣袖。
医生安慰着把她推出急救室,“生命危险倒不至于,但情况相当严重。”
尤缈然抱着头蹲下去。
刘姨曾说过,只要把这个铃铛拿走,他的病症就能好,可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却很多年都没有做成,特别是他外公门雄田,曾带着顾门清杨去美国求医,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铃铛是他的病根,就任其一切伴随在他身边,想来人人都知道顾门清杨过不了这一关。她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她为什么要这样自以为是,这个隐痛相对于他的生命,相对于他的人生根本不值一提,谁又没有痛,谁又活得那么自在妄为,为什么她就不能容忍。
尤缈然上去拍打着急救室的门嚷着要见杨流,她预备告诉他实情。无人理睬她,尤缈然恍恍惚惚地来回地走,手突然伸进口袋摸出那把车钥匙,她怔怔地摇了摇,铃铛闷闷地像哑巴一样,无一点声息。
尤缈然举着钥匙,眼神灼灼地四处寻找,急救室外除了面目模糊的人,地板干净,桌椅的四角全部圆滑可爱。
她冲到最近的一个男人面前,“您有水果刀么?”那人吓得直往后躲。
其它人也被她的样子惊到,不等她到跟前就一溜烟地跑开,远远地看着她。尤缈然欲哭无泪。
一个年轻人看不下去,问你要水果刀干什么。
尤缈然无力地举起铃铛,“帮我把这个打开。”
“这是什么?”周围的人一同涌上来,有人真的递上一把瑞士军刀,年轻人手法纯熟,对着铃铛的结合部就戳了进去。
尤缈然的身体陡地僵硬,喉咙里咔嚓咔嚓地响着呜咽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被人群挤到外围。
“怎么回事,打不开。”声音未落,人群已经自动让开一条缝,把尤缈然送到跟前。
那个小伙正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旁边的人不停地出主意想办法,可铃铛好似铁板一块,纹丝不动。
尤缈然也怔住了。
“缈然。”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杨流走出来。“清杨没事了,去看看。”
尤缈然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叫,杨流的声音仿佛响在天边。“嗯?”她转过身,懵懵懂懂地向他走去。
“还开不开。”身后那名小伙举着钥匙递过来。
杨流在门口回过头。
尤缈然木木地接过来,脚步虚浮地走进急救室。
顾门清杨的上身裸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贴了一身,床边的仪器不断地变换着数字图形,让人不敢直视。
“顾门。”尤缈然声音绵软,轻轻喊。
顾门清杨缓缓睁开眼睛,适才的痛不欲生和深不见底的黑暗消失不见,他的眼里一片清明。尤缈然呜咽了一下,婆娑的泪水簌簌落下。
“对不起,吓着你了。”他抓住她的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尤缈然止住泪水,心虚地看看杨流。
“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突发性胃痉挛。”杨流笑笑说,“真亏得缈然在,你是他的恩人。”他并不多解释。
“真的么?”尤缈然避过杨流的目光,“还会发作么。”
“应该没什么问题,这种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平时多注意休息,观察一下午,如果没什么问题,回去休养就行。”杨流说。
“还是住院吧。”尤缈然底气不足,“有医生在,总是……”
“没事,听杨流的就行,他就是医生,他说没事肯定是没事了。”顾门清杨声音虚弱。
“我去安排病房,就让他观察观察。”杨流转身离开。
尤缈然蹲下,她两腿发软打跌,再控制不住自己,头一埋,抵着床梆闷声哭起来,“对不起。”她含糊道,“刚才是不是很难受。”她把手心里攥得紧紧的钥匙悄悄放进口袋里,顾门清杨的手正在下意识地搓捏。
“不过是胃部绞痛,以前好像也犯过。”他皱起眉头,“你不用担心。”他抬手为她抹抹眼泪。“你这样子才吓人,昨天你伤了,我看你连眉都没皱一下。对了,我的车钥匙呢。”
尤缈然的心咯噔一声,“又不开车,拿那干什么。”
顾门清杨张了张嘴,又闭上。
尤缈然紧紧地盯着他,心也随着他的眉头一起揪起来。“怎么了?!”声音无法控制地抖动。
“也没什么。”他松开眉毛,看看自己的手掌,“习惯了。”
“等搬了别墅,还是把刘姨接回来吧,我若不在,最起码有人给你煲汤。”尤缈然岔开话题。
“你不在?!去哪儿?!”
“我……”尤缈然心里苦涩,面上却爽利大方,“自然回无奇,你不是把尚可的房子买下来了么,我恰好买了对门,你若去了无奇,我们还做邻居。”
他眉头虽然皱着,眼神却格外明亮,“把卡拉带上,虽然那小子善于利用人,可是我喜欢。”
“我……哎,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想岔开,却根本无法绕开。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我的车钥匙呢。”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烦躁。
“给他吧。”杨流显然在门口已站了一会儿,“有些依赖不是那么容易去掉。”
“好。”尤缈然长吸一口气,掏出一把钥匙,“你看看这个挂件喜欢不喜欢,这是我的手摸按比例缩小的,国外定做,你摸摸,手感跟真的一样。”
顾门清杨果真捏了捏,又反复摩挲尤缈然的手,绽开笑脸,“真的很像,柔软细腻程度,包括手上的温度,尤其干爽的感觉很像。”
尤缈然倏地回过头,杨流正失神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