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端着杯咖啡,小口地抿着,会议桌两边都是西装革履的属下,唯有他,只穿着件悠闲的中式大褂,灰色,粗硬的经纬线夹着淡淡的银白,料子垂顺,独独两片衣领僵硬地顶在下颚处。
这是房地产板块的周例会,因为涉及资金问题,每次月底会议洛河都会被邀请参加。
洛河神情悠然,谁都不看,只盯着咖啡,要么抬头看看窗外热烈的阳光。
各部门的汇报简捷高效,洛河不喜欢听婆婆妈妈的事情,最后汇报的是资源部的王凯。“我们和春秋已经接洽了四次,可红山院那块地他们坐地起价,已经远远高出了我们的预算,明摆着是算计冤大头呢。”
“冤大头?”洛河眼里露出稀奇古怪的一丝笑。
“他们明明知道我们对那块地是志在必得,”王恺并没有留意到洛河眼里的异样,还在喋喋不休地发表着议论,“我让成本部的人算了一下,如果照这个样子,我们的项目将会全面亏损。”
“放心吧,亏不了。”洛河咯咯咯地笑起来,依然不看大家,“这块地的定价只能是他们报价的百分之五十,不能再高。”他脸上笑着,说出的话却冷冰冰得。
“可是,这块地如果拿不到,会拖整个项目的后腿。”王恺不解,“越秀板块我们有整体规划,红山院又正好在规划中轴线上……”
“其它项目加快建设进度,销售却要控制节奏,周转资金信托会全面支持;市政府不是把这里定为越秀广场么,我就要让这广场上留一个粗陋的黑洞,恶心的不是我,而是他们,你们放心,到时候,政府那帮老爷比我们更急。”
众人一点就明,一时心花怒放。洛河还没离开会场,王恺已经掏出手机,高声把洛河的意见传达了出去,其它人喜滋滋得。
走在过道里的洛河嗤笑一声,摇摇头。
春秋负责接洽地块事宜的强自乐接到王恺的电话一愣,洛河竟然敢叫板,出乎他们的预期。
斯通一直说越秀广场是政府工程,面子工程,他们不敢拿这个项目示威,打碎牙往肚子里的咽,最后只会和市政府谈条件,争取在其它地方取得补偿。
斯通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和其它地产公司接洽,刺激他们一下,这块地一 旦有其它地产公司介入,他们损失的可就不是一块地那么简单,我看他们能撑多久。”
强自乐的心却沉了沉,斯通再黑还是不了解中国国情。他迅速和几家有过接洽的房地产公司进行了沟通,不出意料,他们无一例外地拒绝介入此事,与几天前热火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个较熟的哥们告诉他,越秀广场项目已经放出了话,谁进就让谁死得快。强自乐嘶地一声,感觉左牙床丝丝拉拉的痛真往心里钻。
接到强自乐的电话时,斯通正在酒吧,左手搂着一名美女,右手拿着一杯腥红的鸡尾酒。
这块地是这次股权收购里最得意的一笔买卖,几乎可以按纯收益来计算,这与从股市得到收益带来的满足感几乎无法相比,也算是他真正踏足中国实业的第一步。
斯通噌地跳起来,美女被他的膝盖撞倒,大声咒骂他神经病,他无暇顾及。
他一直没说话,强自乐只能反复描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并提出和洛河和解的方案。
“还有更好的方案么?”最后他冷冷地问。
“也不是没有,据内部消息,他们把房源都押在手里,这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项目的整个运转,他们等的是政府出手,只要我们坚持住,我们不会吃亏。”强自乐当然知道这个方案的弊端,这需要斯通也得有大量的资金被押在这个项目上,做资本运作的人根本不可能考虑这个方案。
果然,斯通重重地哼了一声。
给顾门清杨打电话,却始终在通话状态。
“Shut,。”斯通狠狠地一拳砸在墙上。红山院地块是他接手司北的重要砝码,现在这块砝码突然变得比水还轻,再压不住顾门清杨那张笑眯眯的脸带给他的隐隐忐忑。
他打电话让葛琳来,他同意给葛琳弄的共享书籍项目前期投资五百万,等有了眉目替它融资,有了这样的承诺,那女人随叫随到。
斯通脸色不好,独自喝着闷酒。
葛琳小心翼翼地坐下,撒娇那一套雷打不动的节目不敢照搬,只在一边时不时觑他一眼。
“司北……”他不知从何问起,司北这次收购里外里他谈不上吃亏,吃亏的好像只有顾氏。“ 我听说你是顾前黎明的前女友?!”他突然古怪地笑起来,眉角压抑着掩饰不住的凉意。
“什么前女友……”
“不是前友友,那是现女友。”斯通粗鲁地打断葛琳,“要不你在我面前这么卖力,我可不相信你会真爱我什么的鬼话。”他轻佻地用一根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看着我,放心,给你的钱我就当玩乐,不会让你还,说实话,嗯,”他立起指尖戳进她的下颚,“你是什么目的。”
“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卖掉司北,价格越高越好。”葛枉甩开他的手指,斯通锐利的指甲还是刮破她的皮肤。
“原定计划是多少?”斯通又要了杯酒,神色已恢复正常,左手还主动揽过她的肩膀。
“5000万元。”
“想的真够美,一堆破铜烂铁。”他嗤之以鼻,“还有呢?!”
“顾浩然也知道光凭现在的司北根本无法做到,所以才想把顾门清杨拉进来助阵,顾门清杨根本没上当。”葛琳哼了一声,情绪很恶劣。
“顾门不仅没上当,而是反推了一把。”斯通鼓着碧透茫然的眼睛问葛琳,“绕那个大一个圈子还是把司北卖给了我,要说顾门清杨报复顾浩然也说得过去,可是再陪上红山院地块,他有什么意图呢?!”
“什么?!”葛琳没明白。
“噢,没什么,这笔买卖中你是什么角色?”斯通眼珠一转,笑意浮上眼眶,“顾肖黎明结了婚,怎么,你宁愿做他背后勇于奉献的女人,可亲亲,你不是这样的人。”他温柔地在葛琳额前亲了一口,“还是他承诺了你什么,让我猜猜。”他抑起头,咕咚一声咽下一口酒,“如果司北卖得5000万,他就离婚再娶你,这说不通,听说那个叫况晴的女人一没钱二没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顾忌的。”他自言自语。
“我能图他什么,不过是钱吧,他答应事成之后,给我500万。”葛琳垂下眼脸。
“500万?!很大方,这样,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拿支票,你那个项目我投了。”他冲葛琳眨眨眼。
斯通啪地一声把酒杯甩在桌上,敦实的酒杯咕噜噜滚到一角又翻身立起,腥红的液体哗地在空中拉出一条长线,然后稳稳地落入杯中,他眉头骤地拧起,脑子里哗啦开了一条缝。他探身捞过酒杯,一口倒进嘴里。
斯通突然明白了顾门清杨在整个交易中暗藏的目的,那就是红山院的那块地。他咬牙切齿,红山院地块陷入目前境地早在顾门清杨的算计之中。服务生适时地又给他倒了点淡酒,他晃晃酒杯,清黄的液体随波逐浪。要想破顾门清杨的阵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只需原价卖给洛河就行,可是他不能,这是政府协调下的地块,如果他还想在栾明干下去,他就不能扇政府的脸,顾门清杨算计到他不能,他也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斯通怒不可遏,知道顾门清杨下一步将对红山院地块动手,却想不透任何一点端倪。
斯通一个电话打到赫德宝手机上,不等他说话,就急不可奈地说,“这次我投五个亿,只要你们拿到顾门清杨的可靠消息。”
接电话时,赫德宝正猫着腰躲在洛河的车旁等着。洛河已对他三令五申,绝对不能再随意出现在他面前,电话也总是秘书接听,十次有九次无法顺利和洛河通上话。赫德宝偷偷躲在这里,想见见洛河。
洛河看见他并没有生气,头一摆,他立刻心领神会,一头钻进车里。
劳斯莱斯无声地滑进车流里。
“什么事情?”洛河和颜悦色。
赫德宝忙把斯通的话转达了一遍。
洛河笑起来,冷冷道,“这个洋鬼子,什么便宜都想占,顾门给他这个教训他还没吃够,中国的房地产,他一个外国人还敢涉足?”他切了一声。
“那我们……”赫德宝试探。
“人家有钱送进来,怎么,你还不愿意接。”洛河挑挑眉,斜斜的瞥了赫德宝一眼。
“不是。”赫德宝急忙摆手。“不是,这正是我想和您商量的事情,这阵子顾门清杨一直没动静,红光快顶不住了,大批客户想退出,还闹出了官司,虽然律师说肖惠的案子和我们没关系,属于个人行为,可散户的波动却很大。”
“那你的意思呢?”洛河转动手 上的鬼面筒戒,柔声问。
“红光投资分析部实力很弱,能不能您先给推荐两声股票让我们小赢一下,安抚安抚客户的心。”赫德宝点头哈腰。
“你不是一直在做。”洛河淡然问道。
“可是……试过两次,都亏啦……”他低声下气。
“股市赚钱就两条路,一是内部消息,一是命道,你以为我养的那一大屋子的才子佳人都是做什么的,不过是门面而已。”他垂下头,额角的头发也随之落下,遮住了他的眉眼。“命道的说法可就多了,它是我的命道,也许就是你的地狱。”
赫德宝诧异地往后挪挪,“那我们……”
“你说呢。”
车已经唰地一声驶出主路,在旁边停下。
洛河把头偏向一边,再没有多余的话。
“ 妈的。”赫德宝狂怒不已,在路边打着转。赫基的车一直跟着,这时悄悄停在他的脚边。
“他难道真是断臂求生 。”赫基托着下巴,这些日子不断地处理客户纠纷,他对前端的状态比赫德宝看得更精确,投入股市的资金陪多赚少,客户的退款虽然严格控制,其实也控制不了,有些官太太甚至动用了权柄,招呼从上面直接打到了下面,不退也得退,这就犹如干草垛上落下了火星,须臾间就有燎原的势头,业务员把自己的钱弄出来后,连保证金都不要,就想辞职。
而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在顾门清杨的身上。
“德宝,你也别想太多。”他拍拍赫德宝的肩膀,这个时候叫赫总仿佛奚落,他有些叫不出。 “就是公司破产, 我们不过又回到从前,一切都没变。”他嘿嘿一笑,“更何况我们还是赚了点的。”
“从前是什么样子,给洛河当司机,对他点头哈腰,他是什么鸟人, 我为什么要对他点头哈腰。”赫德宝接过赫基点燃的一颗烟,放进嘴里,猛吸一口,惬意地吐出,适才的茫然一扫而尽,“你放心,连况晴都这么有把握,顾门清杨跑不了,再坚持一下。”他把烟蒂往脚 下一扔,“从今天开始倒记时,我要让洛河看看到底谁才是英雄,谁是狗熊。”
“放心吧,越秀涧你家已经悄悄进去了五个人,监控肯定没拍到,况晴,顾门清杨都被看得死死的,绝不会有什么差错。”赫基安慰他。
“况晴我不担心,为了她在顾家的地位,为了顾家老三和她今后的日子她也得豁出去。”赫德宝又抽出一只烟。
“你担心那个尤缈然?”赫基试探道。
“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查出来了么。”赫备宝略显烦躁。
“原本想等着顾家去查,我们坐收渔翁之利,警察不警察没有定论,但据说是个富二代,海归,自己还倒腾了个小公司,其它的就不好说了。我找了熟人,一直没有个确切的消息。”赫基偷看他一眼。
“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赫德宝声音忧郁。“我早说过。”
“是呀,她不也不隐瞒么,上来就和我们正面摊牌,很嚣张。”
“不以为然,故意挑衅。”他愤懑地哼了一声,“这种人可比躲着不敢露面的人更可怕,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实力,知道我们比不了。”
“我已经让人盯上她了,听说这两天不太高兴,好像和顾门清杨闹别扭了。”赫基说。
“要真是闹别扭就好了。”赫德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色愈加沉闷。
赫基偷瞄他一眼,“是不是还担心顾门清杨。”
赫德宝半晌没说话,他也不敢再提,他比赫德宝更明白,尤缈然况晴带给他们的不安和顾门清杨比起来,可谓小巫见大巫。如果402里的监听器真是顾门清杨所装,他们从头到尾就一直在他的圈套里装着,赚钱不赚钱可全靠他说了算。
“你怎么来了,阿鲁呢。”赫德宝皱皱眉头,“是不是昨天又开出去瞎逛了,睢这车,整个一 个泥猴。”
“正要给你说。”赫基凑过来, “今天警察传讯他,一大早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
赫德宝一愣,没说话,旋即松开眉头, “股市的消息漫天飞,他们到哪里去追根溯源。”
“他要真说从你这里偷听到的,也就罢了,怕的是他乱讲。”赫基摇摇头。“我早说过不能用他,他四处透露消息,收了不少好处费,自以为聪明。”
“水清则无鱼。”赫德宝还是那个态度, “业务员要没点油水,红光的基金能卖得这么好么?你让律师出马,让他小心口舌。”
过了正午的阳光很快失去了威力,风吹透衬衫,后背一 片冰凉。
赫基理解赫德宝的经营策略,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也没什么背景,可看人看事却极为独到,红光的基金销售之所以三年就跑到行业前例,就是业务员手里握着真真假假的各种内部消息,股市是消息的天下,有了消息就有了筹码。
他侧目看看赫德宝,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