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汉使江乃始,回到都护府自己的房间内,陈汤心情很是不安。他来到甘延寿的房间。
甘延寿喜滋滋地对陈汤说:“子公,我刚才又收到石显大人的一封加急信笺。石大人说,天子体恤我们在西域的辛苦,正在物色接替我们两人的人选。看来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一片苦寒凶险之地了!”
陈汤很是惊讶。他问道:“西域的事情千头万绪,有的才刚刚有点眉目。关于儒学传习所的事情,我正在草拟计划。坚昆营的成立,也才刚刚开始。匈奴人还在蠢蠢欲动,他们的势力还没有剪除。屯田将士们的安置问题也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我们要是一走了之,这些事情如何处理呢?”
甘延寿说:“天上的太阳离开了谁,还不是每天照样升起!我们不在位了,后继者一样会处理得很好!再说,也不是明天就走,怎么也得一段时间吧?我们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妥当,加紧时间办理就是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
陈汤想起了自己来找甘延寿的目的。他说:“君况兄,我反复思之观之,匈奴人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天子陛下再上一道奏章,将西域都护府面临的严峻局面汇报清楚。以免留下后患。”
甘延寿有些不解地说:“子公,你是怎么啦?我们一起联名上奏的奏章还少吗?陛下的意思从来没有认可我们的推断。你为啥一定要将西域的形势说得那么不堪呢?现在胡汉一家亲的口号已经深入人心,我屯田将士很多都在当地娶妻生子,西域诸国向汉之心已经稳固,形势一派大好。你这是何苦呢?非要给我们俩找这种不自在?”
陈汤说:“目前的形势表面上看起来是很好。可是就在不远处,匈奴人的郅支城已经建立起来了!愿意归汉的丁零等三国也被他们吞并了。和我大汉关系一直很好的乌孙、大宛近年也和我们都护府断了联系。康居和匈奴成了一丘之貉。再也不来我们都护府朝贡。丝绸之路上的商队也比往年少了很多。据说匈奴也在设卡收税。这些事情都说明,匈奴肯定不会消停。接下来肯定会有进一步的动作。我们不能等到匈奴人壮大了,再来解决问题。应该防患于未然。”
甘延寿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愿意上奏,我也不反对。你也有单独上奏的职权。你就写一封奏章,以你各人名义报上去吧!”
陈汤要的就是甘延寿这句话。陈汤深知甘延寿担心影响自己的前途,不愿意在奏章中表达与朝廷观点不一致的意见。所以,他准备自己一个人再次上奏,据理力争。让朝廷派兵将郅支单于的势力彻底消灭。至少也要将他们赶出西域,将汉朝疆域继续向西推进。
陈汤从甘延寿房间告退。回到住处房间,他自己一边研墨,一边开始构思。然后,展开空白的竹简,将奏章一气呵成。
陈汤的奏章到达长安,送到刘奭的龙书案上。
这是陈汤以个人名义上的奏章。以前的奏章基本上都是甘延寿与陈汤联名上奏的。陈汤因为是副职,从来没有单独给刘奭上过奏章。这份奏章引起了刘奭的注意。
陈汤在奏章中说:
“臣闻天地运行之道,当混为一。匈奴呼韩邪单于已臣服天子,甘愿戍守汉域北疆。唯郅支单于上不尊天子,下不守孝悌。假称归附,实则远遁。自以为藏身康居之西,我大汉鞭长不能及也!郅支单于擅建城池,蛊惑车渠叛汉,攻灭丁零、坚昆、呼揭三国,侵凌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打劫商道,骚扰我大汉屯田将士。其惨毒行于民,大恶逼于天。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也!嚣张自大,威名远闻,独霸西域之心昭然若揭!郅支单于性情剽悍,好战嗜杀,西域无人能敌。任其长远发展,西域城郭诸国危矣!亦必会动摇我西域根本!臣汤观之匈奴者,虽所在绝远,然守无金城强弩,战无良将强兵也。如发我屯田吏士,驱从西域诸国之兵,直指其城下,赖陛下神灵,行天诛,阴阳并应,陷阵克敌,千秋之患一夕可平!臣汤当斩郅支首级,传首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刘奭看罢陈汤的奏章,被陈汤流淌在字里行间的热血所激荡。他的内心似有触动。他对中书令石显道:“爱卿,陈汤所上奏章,你仔细审读一遍。然后安排人员誊抄数份,下发给大臣们阅后再议!”
石显目前的官职仅是一个中书令,由于他掌管了刘奭诏书撰写与发布的大权,深得刘奭的信任。既是刘奭的近臣,更是刘奭的宠臣。朝中诸多机要事情皆出自石显。
丞相匡衡看到了陈汤奏章的誊抄本后,大惊失色。他在朝廷讨论陈汤奏章的处理意见时,极力反对。
匡衡说:“陈汤所言,称郅支单于好战嗜血,以老臣观之,陈汤无出其右者也!匈奴郅支单于有鉴于我大汉声威,天子之圣明,主动远遁。我大汉何故要主动与之为敌?!何况天子已遣江乃始出使郅支城,正在与其谈判归汉事宜,陈汤此议可能陷江大人于危险境地!天子明鉴,切不可受陈汤之言所惑,擅开兵燹!”
石显最近与匡衡走得比较近。因为太子太傅萧望之自杀之后,舆情对石显十分不利。坊间流传有很多版本,说是他如何如何逼死了萧望之。还说他自己儒学知识浅薄,所以仇恨天下所有的读书人。甚至传说他曾扬言要杀光天下所有读书的种子。为了消除这些谣传,石显有意推荐匡衡担任了丞相之职。匡衡自幼饱读诗书,是闻名天下的读书人。他通过举荐匡衡,多少对自己的形象有所改善。石显私底下已经和匡衡交换过对陈汤奏章的看法。两人的观点十分相近。他见匡衡率先发言,自己赶紧跟上。他想抢在其他大臣发言之前,率先给堂议定一个主调,达到主导大家的看法的目的。
石显说:“丞相所言极是!都护甘延寿多次上奏,表明西域诸国向汉之心坚不可摧。陛下所提倡的‘胡汉一家亲’口号已经深入胡人之心。匈奴郅支单于为了生存,康居国建了一座城池,抢占了一些地盘。此乃人之常情。只要他们愿意归附天子,与我大汉在西域和平共处,实在是没有必要与他发生战争。”
匡衡接着说道:“康居之西,距我长安何止万里之遥!贸然出兵,后勤保障战线如此之长,粮草耗费岂是敦煌、武威、张掖、酒泉四郡所能支持的!”
车骑将军许嘉一直关注着西域汉匈两国的军事态势,并与陈汤、甘延寿均有书信往来。他自己多年前曾在西域战斗过。在朝廷之上,他算是一个“西域通”。
许嘉出班奏道:“陛下,小臣对中书令大人与丞相大人的观点不敢苟同!西域的得失决不是用物资所能衡量的!匈奴是我大汉数百年以来的世仇。想当年武帝派遣长平侯卫青,袭龙城,收河朔,平河套,七战七捷,打破匈奴不败神话!冠军侯霍去病俘获匈奴祭天小金人,封狼居胥,使匈奴从此不敢南顾!为了永保我中原不受匈奴袭扰,武帝听从博望侯张骞之议,经营西域,建立西域都护府,收到奇效。现在,郅支单于妄图东山再起,威胁我西域安定,我们为何要置之不理呢?”
还没等刘奭开口,石显就有点不屑地说道:“车骑将军大人,你是不是应该听清楚我和丞相大人的话语再发言呀?谁说陛下置之不理了?现在就有宣慰使江乃始大人在郅支城与匈奴谈判,催促他们尽快降汉!有赖天子神武圣明,匈奴断不敢与我大汉继续为敌!”
宗正刘向按辈分来讲,是刘奭的叔叔。他在心里十分讨厌石显的跋扈自大。他听见石显的话里暗含对许嘉的讥讽,于是出班奏道:“陛下,小臣以为,防微杜渐,止燎原于星星之火,方为智者之道。陈汤所言,已经觉察到匈奴人的狼子野心,趁其尚在萌芽之态,不需动用敦煌之军,即可达到以战止战之目的,小臣以为陈汤之议可行!”
匡衡听到刘向之议,立即大声启奏道:“陛下!万万不可!想我大汉历经昭宣两朝韬光养晦,与民休息,国力民力恢复不易!如果轻启战端,陛下着力推行的儒政势必毁于一旦!匈奴郅支单于远在康居之西,我大汉有呼韩邪单于率部以为藩篱,谅郅支单于残部也没有军力能奈我何!”
匡衡的意思里似乎有实在不行放弃西域的打算。右将军王商不满意匡衡的说法。他奏道:“陛下,丞相所言之呼韩邪单于以为藩篱,微臣以为不可!匈奴人秉性里从来是欺软怕硬,秉性凶残。呼韩邪单于是在与其弟相争过程中处于劣势才不得已投奔我大汉的。其忠心尚存疑待查!如遇郅支单于势力坐大,呼韩邪单于之部众极易成为内应!微臣附议陈汤将军!应该不惜代价,将郅支单于消灭!”
其他大臣见两派观点针锋相对,火药味甚浓,不敢发表自己的真实观点。只好说一些和稀泥的冠冕话。
朝堂之上的争议让刘奭很为难。他端坐在龙椅上,皱着眉头,看着堂下的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等大家争论得差不多了。刘奭小声地咳嗽了一声。
石显赶紧制止大家道:“大家安静!陛下有话要说!”
刘奭斟字酌句地说道:“各位爱卿,各抒己见,忠心可鉴!匈奴郅支单于在西域日渐坐大,此事不虚。宣慰使江乃始在郅支城正与匈奴人谈判,结果尚未揭晓。寡人以为,和平胜于战争,安定大于动乱。对于匈奴郅支单于之所作所为,西域都护府要严加监视,及时上报朝廷,以作决策参考。西域目前要务应该是加强儒学推广,以仁义礼智信之道,教化胡人,让胡人尽早融入我大汉文化。胡中有我,我中有胡。胡汉一家亲,何来战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胡人归汉,就是我大汉一员,就是寡人的子民!儒政之道,不可废止!应将中原经验传递到西域!责令甘延寿与陈汤两位将军,速将儒学推广计划上报!要正告他们,治理西域,不可崇尚偏于武力,儒学的力量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天子刘奭定了基调,大家谁也不再发表意见。等刘奭话音刚落,石显带头山呼万岁!然后退朝。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陈汤打算在西域掐掉郅支单于发展扩张嫩芽的计划,又被刘奭给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