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乃始率领出使匈奴的使团共计二百人,带着五十多驮的礼物,告别西域都护府的工作人员,踏上了前往郅支城的路途。
陈汤对江乃始这一趟出行,十分不看好。
江乃始昨晚与陈汤同宿一室。两人彻夜长谈。说到对匈奴人的看法。陈汤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匈奴人常年逐水草放牧为生,居无定所,朝不保夕。他们的天性就是欺软怕硬。现在,郅支单于胡图乌斯在西域建立郅支城,攻灭了丁零、坚昆,降服了坚昆,土地人口扩大了数十倍。现在正是他得意洋洋,自我膨胀的时期。我听说,他近来又开始侵犯乌孙、大宛,还打算降服康居。如果我大汉继续观望,任其发展。不出数年,匈奴势力肯定坐大!西域诸国叛汉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江乃始说:“我临离长安时,前去拜别中书令石显大人。他对我说,陛下对西域治理十分关注。你和君况是一文一武,可以对陛下的仁政助益良多。尤其是你子公,熟读四书五经,儒学功底深厚。陛下对你在西域诸国推行儒教寄予了厚望哦!怎么我见到你们两位,感觉你变成了武将,君况倒成了文人!”
陈汤笑道:“文人武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初到西域,的确也把儒学那一套想在西域推而广之。随着我对西域人情地理逐步了解加深,我发现要靠儒学之理来达到治理西域目的,简直难如登天!”
江乃始不信。他笑道:“有那么夸张呀?!”
陈汤说:“你这个语气呀,我一听就是受到了朝堂之上的那帮腐儒的影响很深!孔子说:有教无类!似乎不管什么人都能够成为儒家弟子!其实不然。中原地区因为有文化底蕴,有适合的社会环境,倡导儒学,大家易于接受。而西域地区,绝大多数老百姓一字不识。还挣扎在温饱线上,他们哪有能力接受儒学教育呀!”
江乃始不太同意陈汤的观点。他说:“中原人民很多也没有文化,但在身边儒学子弟的影响下,大家都能够按照儒学之道来规范自己的言行。西域大多数国家已经归汉,我们可以先从贵族官僚的子弟着手,试着开办儒家经典传习所,逐步推广嘛!不能说西域胡人的文化水平低,素质差,我们就任其随性而为呀!”
江乃始的这个观点,陈汤倒是很赞成。他点头道:“颂之兄这个观点很有可取之处。这是我们都护府的疏忽。明天我们一起去找甘都护,给他把这个观点说一说。争取下半年就在都护府开办一个儒学讲习班!”江乃始见陈汤对自己的观点这么重视,心情大好。
江乃始说:“子公,你还记得马钊、王仲、李欣他们几个人吧?”
“那怎么不记得?我被廷尉府的人抓走的哪天晚上,我们几个就在一起饮酒聚餐。我记得还是你破费请的客!”
江乃始感慨地说:“一晃好几年了!大家当初都是意气风发,打算到西域为朝廷效力。谁知最后只有你一个人成行!”
“他们都还好吧?”
“除了王仲,马钊和李欣都干得风生水起!”
“王仲怎么啦?”
“唉!王仲祖父与太子太傅萧望之是同窗。萧望之被逼自杀后,其祖父表示不满,被下狱收监。老爷子感觉受辱,竟然在狱中自杀!王仲受到惊吓刺激,突然间精神失常!”
“真是不幸!”
江乃始说:“还是你在西域悠哉游哉!远离斗争漩涡,快活似神仙!长安盛传,子公收获颇丰,身家不菲呀!”
陈汤笑道:“谣言止于智者!颂之不要相信那些谣言!”陈汤转移话题问道,“颂之,你所看到的西域,和你的想象相比,差别大吗?”
“天壤之别!我所想的蓝天白云,绿草如茵的景象到现在还没有见到!”
“西域的蓝天白云和绿草如茵景象有很多。颂之兄此行一定可以看到。但是,西域的戈壁沙漠还是占主要的!这里最吸引人之处,是它的雄浑壮美与奇幻莫测。我们中原人总是认为这里贫瘠落后。其实,这里的物产丰富、物种繁多!否则,匈奴人为啥要与我大汉争夺西域的主导权呀!”
江乃始点点头,说:“想当年,武帝听从了博望侯张骞的建议,决心经营西域,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切断匈奴的战略左翼,已达到制服匈奴的目的。现在,因为匈奴的呼韩邪单于已经归汉,朝堂上又有人鼓噪说,西域耗费钱粮,路途遥远,得不偿失,不如弃之!”
陈汤语气急迫地说:“颂之,万万不可!呼韩邪单于归汉,匈奴的郅支单于还在暗中窥视,虎视眈眈。假以时日,难保他不会带领余众再次崛起!西域正是与匈奴争斗的桥头堡,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江乃始笑道:“子公,你看你!我就是把朝堂上的一点讯息告诉你,你都急成这样!西域大计,还得天子最后定夺。我们做臣子的,要相信天子的英明伟大!”
陈汤在心里说:“天子要是都英明伟大,要我们这些臣子做什么?”
两人的话题转到了郅支城。江乃始问道:“我听长安的胡商说,郅支城高大雄伟,城池宽阔,固若金汤。在西域首屈一指!乌孙、大宛都没有这样的城池。你到过郅支城吗?”
陈汤说:“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们派人前往探查过。城池修建得是挺不错的。但是其规模也就是类似我们中原大一点的一个州府县城吧!与长安城没有可比性!”
“那还差不多!我就是不相信匈奴的郅支单于是我大汉的手下败将,他怎么有能力这么快建起一座大城哩!胡商里的有些人都快把郅支单于给神话了!说他是太阳神下凡,比他的祖先冒顿单于还要伟大!我呸!”
“郅支单于胡图乌斯有个狗头军师,很善于为他出谋划策。他曾经在长安城住过两年吧,据说已经熟读了《孙子兵法》。这个人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居靡在长安时,曾经拜见过中书令石显大人。我临来西域之前,石显大人给他写了一封亲笔信,让我转交给他!据石显大人说,信中的主要意思,就是希望居靡劝劝郅支单于,仿效其兄呼韩邪单于,归附大汉。天子有好生之德,一定会捐弃前嫌,既往不咎!而且一定有很好的封赏!”
陈汤听完,摇了摇头。他说:“据我在西域打探的情况,胡图乌斯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他公开给追随他的部落人员讲,凡是太阳照到的地方,都应该有匈奴人的脚印。天底下的好东西,骏马美女,都应该归匈奴人优先享用!其他民族都应该成为匈奴人的奴仆!你说,他这样的说法,你们能够说服他归汉吗?我看他是想要求我大汉归附他匈奴!”
江乃始说:“我们对他的了解也许还只是表皮,只有亲自见了他本人,听其言,观其行,才能下最后的判断。还没有争取的事情,怎么会知道结果哩!”
陈汤再次指出郅支单于的特点。他说:“胡图乌斯剽悍尚武,在西域每战必胜,已经让他感觉良好!最近正是他最得意自满的时期。我们现在去劝服他归汉,恐怕是无功而返啊!颂之,其实,你能不能争取到胡图乌斯的归附,与我并不是很重要。我最担心的是你急随行人员的生命安全!他们匈奴人性情暴戾,喜怒无常,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不得不防呀!”
江乃始还是认准甘延寿说过的道理。他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是国与国之间普遍遵循的道理。匈奴人未必不懂吧?再说,我们大汉起码在表面上还没有与他发生对抗与冲突嘛!”
陈汤说:“我们公开支持他的哥哥呼韩邪单于,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呀?胡图乌斯早就在心里对我大汉恨之入骨了!他们唆使车渠留置我大汉特使谷吉大人,暗中派兵将汉使团全体人员残杀一净,就是明证!”
江乃始庄严地回答说:“子公,这个你不要再劝我了!我奉天子之命出使西域与匈奴,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闯呀!哪能因为有危险就畏葸不前呢?何况,这也只是你个人的想象嘛!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后天早上我们就出发!”
第三天早晨,甘延寿与陈汤带领都护府里的人员站在门口为江乃始率领的使团送行。甘延寿骑马陪同江乃始出城之后,就回转了。陈汤坚持将江乃始送出去了不下三十里。在江乃始再三请求下,陈汤这才勒住了马缰。一直等到江乃始的队伍看不清身影了,陈汤才忧心忡忡地拨转马头,回到都护府。
伊目从西域都护府回到郅支城。
胡图乌斯其实对索回财物及利正等坚昆人,并没有抱多大的指望。他拍伊目出使西域都护府的最大目的,的确如陈汤猜测的那样,有打探汉军动向的意味。他最近想发起一场军事打击乌孙的行动,但又担心汉军会趁机偷袭。所以,派出伊目借故道西域都护府打探情况。
伊目首先来见居靡。他对居靡说:“我看我们大匈奴可以放心了!据小臣观察,最近汉军决没有与我匈奴交恶的计划。”
“何以见得呀?”
“第一,汉军的都护甘延寿对本使和颜悦色,并没有过激言语。倒是副都护陈汤疾言厉色,张牙舞爪的,喜怒溢于言表。这说明他们两人的想法还没有一致;第二,甘延寿与我告别时,特意嘱托我向国相问好,还说与您在长安时就相识。算是故友。这是他向我们示好的意思呀!看来,长安方面对我大匈奴的政策还是以怀柔为主呀!第三,我在都护府见到的士卒,脸上没有一丝紧张不安的表情。而且大多是闲散安逸的神色。这也说明他们还没有临战前的准备。所以,我判断汉军目前没有和我们开战的意思。”
居靡问道:“你说都护甘延寿与我认识?在长安就认识?”
伊目回答说:“对呀!”
居靡思忖了一会,说:“我印象中并不认识他呀。他有没有说在哪里认识的?我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伊目说:“他没有说得那么详细。我也没有过多问他!他只说说他是您的故人。”
居靡说:“到此为止吧!不要给大匈奴说!你休息两天,接下来你还得出使乌孙一趟。把乌孙的大小昆弥状况摸清楚!”
胡图乌斯接到江乃始的国书,有点不知所措。他征求居靡的意见:“国相,汉使此番来我郅支城,真实目的何在呀?是不是要对我兴师问罪呀?”
居靡很镇定地回答说:“大单于大可不必担心!他们此行的目的一定是寻求与我们和平相处来的!”
“国相何以这么有把握呢?”
“汉元帝刘奭做太子的时候,就以好儒出名。大儒萧望之就是他的太傅!继位之后,更是大张旗鼓在全国推行仁义之道。这就说明他不是一个好战之人。另外,汉使带来了大量的财宝,说是给您大单于的见面礼。这是要结好您的意思呀!还有一点,伊目出使都护府回来说,没有发现汉军有备战的迹象。综合而言,汉使此番前来我郅支城,一定是和谈而来,绝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经过居靡这一番分析,胡图乌斯这才放下心来。胡图乌斯吩咐手下,明天接见汉使江乃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