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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2018-09-10发布 4699字

晚上纪思白亲自来越秀涧和尤缈然商量吃饭的事情。这顿饭顾门清杨已推了三次,最近一次竟然是拿她的身体做借口。

一番寒暄后,纪思白让尤缈然领着参观一下。尤缈然不好意思说她只在客厅和她的卧室里待过,索性大大方方地带着她把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

除了她现在住的主卧是套间,另有一间次卧也是套间,这套房间窗帘家具一应皆无,只孤零零地放了张大床,床上一张枣红的床垫,墙壁白森森得,卫生间连瓷砖也没铺,好像还没来得及装修;其它三间略小些的卧室一间是鹅黄洒银的墙纸,同色系的窗帘窗纱,家具包括电视都是浅银色,温文尔雅中又透着一丝凌厉; 另一 间是浅灰的墙壁,家具是黑胡桃木的,强悍中焕发出一丝温暖,走廊边的一间只是简单的挂了一层碎花的墙纸,床上堆了些杂物。只有尤缈然住的主卧是一副温情脉脉的淡青色,窗纱中嵌着隐隐的金钱,略有阳光窗口便会五彩斑斓。

住在这间卧室,尤缈然有些尴尬,即使再不介意,即使柜子里早已空荡荡得别无他物, 这个屋子里也似乎残留着一对男女过去的气息。她不知道顾门清杨为什么非得让她住在这里,要说那间鹅黄的小客房更适合她。不过尴尬也只是一瞬间,他都不在意,她在意什么?

除了卧室,还有一间书房,也是套间,顾门清杨就住在那里。

看了一圈,纪思白脸色倒一直保持着愉悦的表情,偶尔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只是她的一只原本轻轻扯着裙带的手,越来越僵,最后指骨税利,透着隐隐的白。

“大嫂没来过越秀涧?”尤缈然装作没看见,一边看一边点评,“很像况晴的风格和水平,喜欢用耀眼的色彩,你还记得那天她头上那朵花么,材质多像这个。”她随意撩起在月光下依然耀眼夺目的窗纱。

纪思白诧异地看她一眼,又侧过头含糊道,“她……水平的确不行。”

“噢,”尤缈然赫然笑起来,“大嫂不喜欢,我倒挺喜欢的。”

“也不是……”纪思白陡地喉头一滞,咽了几口唾沫,脸色转而妖娆地笑起来,“想不到尤缈然这么开通,我以为你会很忌讳况晴。”

“忌讳?!我为什么要忌讳?!”尤缈然好奇地看着纪思白, “房子装修很别致。” 她耸耸肩,“挺用心思的。”

纪思白面皮僵了僵,想笑却笑不出来。

“听说况晴和大嫂还沾亲带故?!”她问得心无旁骛。“现在闹成这样,估计最不好受的就是您。”

纪思白再撑不住垮下脸来,“那些四六不靠的话你也能听,八竿子都打不着。“

尤缈然不置可否笑眯眯地扭过头去。

这几天她把网上关于顾氏宅门里恩怨情仇的帖子过了一遍, 心里大致有了数,但心也不由地跟着往下沉。顾门清杨两岁丧母,由外祖父抚养长大,而其父顾浩然在妻子死后不足半年就续娶后母肖黎,网上还说其实肖黎早已暗结珠胎,也许就是这个原因,顾门清杨的外祖父门雄田一直和顾浩然是商场的死对头,几次欲置顾浩然于死地,养在门家的顾门兄弟几乎不与顾家有来往,门雄田死后,刚初中毕业的顾门清杨就基本自立门户, 况晴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而纪思白是况晴名正言顺的远房表妹。

“说起来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我二表哥二表嫂,一个在广州一个在南非,八竿子打不着,去年却结了连理,”尤缈然兴味十足地感慨,瞄了眼突然警觉起来的纪思白,“其实哪有这么多的偶然,有句话说的好,百分之九十的偶然都是必然的结果,”她面上闪过一丝恍惚,怔了片刻,突然有些心不在焉,恹恹道,“原来,二表嫂是大表嫂的表妹,所以他们的相遇已然是必然。”

纪思白抿嘴绽出一丝笑,“的确是。”

“所以我想况晴能和顾门认识也必定是因为大哥和大嫂不自觉牵出这一根红线。”尤缈然眯起眼睛,一脸的无限感慨。

“不是,”纪思白脸沉了沉,却忽地笑起来,“这次你没说不对,他们是高中同学,住上下楼,不知怎么就看对眼了,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住到了一起,才高一。”她眨眨眼,又啧了一下,“在当时可不是小事,清风被学校请了两次,清杨差点被处分,还是我说况晴是我的表妹,我托付清杨照顾,学校这才没再追究。”

“我能理解大嫂现在的心情。”尤缈然像没看到纪思白藐视的目光,语重心长地安慰说,“现在况晴倒过来和黎明结成夫妇,你必定很尴尬,顾门在你面前可能也很别扭,其实真没必要,是亲戚就是亲戚,他们是成年人,他们的选择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纪思白一噎,忽地笑起来,“缈然果然通透,不管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我这个身份都不舒服,不提,让人说心虚,提了,更说心虚。”她自嘲道,“算了,按缈然所说,你和清杨的相识也是必然,我倒是好奇……”她微扬着头,想看进尤缈然的眼里,可尤缈然眼睛微眯着,一抹笑挂在眼角,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们……”尤缈然突然明白了自己片刻前的茫然,她和顾门清杨的相遇也不可能是偶然,可这必然又是从哪里推导过来的呢。她摇摇头,格外认真地说,“我们当然也不是偶然。”

“是什么缘分牵的线?!”纪思白兴趣昂然地挽上尤缈然的胳膊。

“这得保密,”尤缈然噗嗤一声,“是我和顾门之间的秘密,时机成熟我再告诉你。”

“不会是缈然暗恋我们清杨,自己创造的机会吧?!”纪思白笑着点了她一下,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大部分女人追求顾门应该都是这一招。”尤缈然笃定。

纪思白一愣,有些讪讪。

“其实况晴很不错,”尤缈然停顿一会儿,又重拾话题,用格外欣赏的语气说,“家境一般的小城市女孩子修炼到她那个份上,真的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她勇于选择,我想一般女人有了顾门清杨都会恨不得死死地缠住他这只金龟,怎么可能还会主动放手。”

这一次纪思白很认同,沉重地叹口气,“清杨不是什么女人都能镇得住的, 他和况晴……还好的时候,追他的女人就没少过,他公司的小姑娘不用提,蜜蜂一样围着他转,外面暗恋他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以前有个市长的女儿叫肖晓晓,还有个文艺圈的才女高琪根本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直接打上门去和况晴对垒。”说到这里,她一顿,兴趣盎然的劲头渐渐萎靡,“你也见过况晴,她可不是她们的对手,也许放手是最好的选择……”

“这么说况晴是知难而退了。”尤缈然笑眯眯地,神色是压抑不住的愉悦。

纪思白又盯着她看了会儿,才点头,“女人有时候争不过命,你信不信。”

“我信。”尤缈然却摇头感慨,“也许况晴的命就是如此。”

纪思白一时怔住了,刚想张嘴,只听大门卡塔一声响,竟走进一个人,看见她们也怔住了,“哎呀,对不起,我以为这个时间没人。”是保洁兼采购吴姨。

“快进来,”尤缈然热情地走过去,“原本没人,今天大嫂来,所以在家多耽搁了一会儿。”

自从第一次见过这个圆圆脸,总是一脸讪笑的吴姨,尤缈然对她的认识都体现在三日一更新的冰箱上,汤团,小馒头,方便面,鸡蛋,蔬菜,水果,日常生活所需百分之百地满足。这一次也是同样。

吴姨讪笑着直接走向厨房,没有多说话。纪思白走到厨房门口看着连头都没回,一丝不苟地摆弄冰箱的吴姨。

“你安排的?!”纪思白问尤缈然。

尤缈然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清杨安排的?!”纪思白扬起声调,带着质询,一听就是对着吴姨。

吴姨很机敏地侧过身,手下不停,“嗯……对。”她小声说。

“这些东西也太普通了。”她皱着眉头走过去,拿起篮子里的卷心菜,“就不能上点心,现在的时新果蔬有很多,你看看,”她又拎起一袋馒头,“就不知道买点面包,糕点。”

“这都是况小姐吩咐的,她喜欢这些,”吴姨有些不快,但还极力控制着,小声解释道,“顾先生也没说……要改。”她谨慎地觑了眼尤缈然。

纪思白尴尬地回过头,“你看……”

尤缈然大大咧咧地走上去,也倚在厨房门口,“况晴真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话再对不过。“

“您需要什么也可以……”吴姨小声说。

尤缈然挥挥手,不以为然,“就这样吧,顾门已经习惯了,何必改变。”

纪思白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吴姨手忙脚乱地收拾利索,慌慌张张地离开。

“你……”纪思白反倒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上,“是不是对清杨有什么意见,你不好说,告诉我,我看你对他根本不太在乎。”

“怎么会,”尤缈然诧异地看着纪思白,“我对他很有感觉,怎么会不在乎。”她抓过纪思白的手, “大嫂的手怎么这么凉,才刚入秋……” 纪思白的手冰凉,握在手里骨骼硬锃锃得硌人。

纪思白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双臂抄起来,“气血不足……”

尤缈然噢了一声走上晒台,越秀涧的灯火亮在脚下,更显得天空漆黑一团。

“我很喜欢栾明,”她望望402那扇窗口,“打算……”她笑着转过头,“多住些日子,也好好陪陪顾门。”

“那可太好了, 清杨一忙起来,就什么也不顾,一般人受不了。”纪思白声音雀跃着。

“哪里会?!”尤缈然大度地摇头,“他是什么人我还能不了解?!”其实自从她来到栾明,除了那天家庭聚会外,他们俩总共见了两次,一次是夜里她去厨房喝水,他刚刚推门进来,抬眼一看,已是凌晨两点。另一次是她晨起跑步回来,他将从厨房出来,手里一杯牛奶一个煎蛋,看着像是早餐,可看他一脸憔悴的样子又像是夜宵,吃完即刻就会扑进床铺。

两次他们都没说话,只遥遥地看了一眼,说不清那种感觉,总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说什么也没有必要。

“清杨怎么让你住这套房?”纪思白斜斜地觑了她一眼,“主卧太大,在太大的房间睡觉其实不利于睡眠质量,那间银色的卧室看着像个像温馨,比较适合你。”

“银色的房间?”尤缈然皱皱眉头。

“噢噢。”纪思白恍惚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头耸动,似百思不得其解。

“您是说那间鹅黄色的吧,壁纸上洒着银,估计光线一暗就显得银亮。”尤缈然若无其事。

“ 噢,是是是。”她嘿嘿一笑,偷偷瞄瞄她。

那间卧室正在大厅南面,打开门,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够望见一 角端倪。纪思白也许没来过这里,但她对这里并不陌生。尤缈然避开纪思白的目光又探头看了一眼那间卧室,虽然银光点点,却还是鹅黄的底色。

“主卧在一个家庭里的意思都很非凡,顾门让我住在这里自然有他的想法。”尤缈然怡然自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许况晴和顾门清杨在里面住过,可那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现在的人是我,你说是不是。“

纪思白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尤缈然当着纪思白的面和顾门清杨约好了吃饭的时间与地点。纪思白甚至建议把地点定在越秀涧,她负责料理,被顾门清杨态度坚决地否定了。

“你看见了吧。”纪思白并不生气,“他就是这个脾气,越秀涧……对的意义……很不一样。”她又偷倪了眼尤缈然。

“当然不一样,和初恋情人的爱巢么,记一辈子也不为过。”尤缈然一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笑模样。

纪思白走后,尤缈然特意推开那件鹅黄卧室,把客厅的灯全部打开,各个角度她都走了一遍,灯光下有些泛着银光,但并没有丝毫影响它鹅黄的本色,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溜溜达达地又走上大晒台,一回头,那间屋子竟然真的呈现一片银亮,犹如圣诞树下的一幢冰雪世界,再无任何鹅黄的影子。

她又朝着那个402漆黑的窗口望过去,如果什么也不知道,那只是千万个窗口中的一个,虽然看着破烂,却和其它窗口一样藏着各种各样的家长里短,如此而已。可当她知道了一切,那里却像一支黑洞洞的枪口。这么一想,尤缈然心头悚然,下意识地往下一蹲,过了许久,才探出脑袋又往那里看了一眼,不禁大惊失色。窗口虽然黑,却明显有着一个人敦实的轮廓,毫无遮拦地站在那里,还有一点腥红的光亮一闪一 熄。

尤缈然悄悄摸下楼,天色已黑透,皎洁的月光更显出枝枝桠桠摇曳出的重重鬼魅。

站在楼外向楼洞里张望了一 会儿,尤缈然还是退到一边,找了个隐蔽又开阔的角落靠进去。

虽然看不清,尤缈然凭直觉那个人影并不是新房主,更不是赫基,当然也不是顾门清杨和薛白。

过了约一个小时,楼梯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尤缈然蹲下,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却又分外机警地走出来,站在门洞的阴影里,左右看看,眼珠开合之间,月光洒了进去,崩出一星光亮,那是两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机警犀利。

尤缈然没敢追出去,只能遗憾地看着两人消失在夜幕里。

回到越秀涧,顾门清杨已经洗完了澡,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放了杯红酒,看了眼推门而入的尤缈然,并未吃惊。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