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了建设塑钢厂的想法之后，韩江涛通过朋友找到了我。那个时候我和他还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我在从南县任建设局局长的时候，他韩江涛还是个无名小卒，所以，我并不认识他。”也许是经过几分钟的接触之后想起了原来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也许是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冷淡了李毅，所以，直到把话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黄福松才站起身来，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茶壶，帮李毅倒了一杯茶，然后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看着李毅继续说道：

“当他把建造塑钢厂的想法告诉我之后，我马上就告诉他：建造塑钢厂虽然前景广阔，市场需求量大，利润也很丰厚，但是国家对这个行业的环保要求非常严格。要想顺利拿到环保合格证，必须经过环保部门的严格审查。但是，塑钢厂的环保设备非常昂贵，希望他能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同时我告诉他，环保是国家目前抓得很紧的一项工作，‘青山绿山就是金山银山’是国家领导人倡导的一个最响亮的口号。所以，不要心存妄想在环保上钻空子。环保手续不健全，我绝不可能给他颁发合格证。”

“是啊，国家目前对环保工作抓得就是紧，我们在监狱政治学习的时候就学了这方面的内容。所以黄局，您现在的工作很‘吃香’啊！”接着黄福松的话，李毅一边说一边冲着他意味声长的挤挤眼睛。

黄福松笑了笑，并没有顺着李毅的话往下说，而是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说道：“那次见面后没有多长时间，韩江涛便来到了我的办公室，把一份环保验收的申请书交到了我的手上。我不相信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按照要求进行了环保建设，我也不相信他有这个财力和魄力，投入这么多的钱用于塑钢厂的环保。于是便跟着他到了已经建设好的塑钢厂现场察看。到了地方我一看，差一点笑出声来：韩江涛所谓的‘环保工程’只不过是在距离厂区几百米的地方挖了一个大渗坑，塑钢厂所产生的工业废水从厂区一个暗道里流到这个渗坑，然后悄无声息的渗到地下，仅此而已。这与国家的环保要求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怎么可能在他的申请报告上签字？所以就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后来，他多次请我吃饭，并且通过朋友给我带话说，如果我能在他的申请书上签字，把环保合格证明发给他，他绝不会亏待我等等。但我从来没有理会。”

说到这里，黄福松笑了笑，起身往李毅的茶杯里倒了些水，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烟盒，拿出两支烟，一支递给李毅，一支叼在嘴上，一边抽烟一边看了看李毅。

“谢谢黄局！”接过黄福松递过来的香烟，李毅一边道谢一边看着黄福松说道：“黄局，您是不是太过认真了？您是地区环保局的局长，只要您签了字，哪个还能说个‘不’字？从南县穷山僻壤，离省城近千公里的路程，哪个领导到那个地方去？如果你帮着韩江涛把手续办了，神不知鬼不觉，既当了好人，又落了好处，何乐而不为呢？你想想看，如果你帮韩江涛把这件事情办了，他能忘掉你吗？黄局，现在的形势......”

“李毅，你打住！”不等李毅把话说完，黄福松便冲着他摆摆手，然后说道：“刚才我跟你说过了，当前，国家对环保工作极为重视，审批手续和检查程序不是一般的严格。投资百万、千万乃至上亿元的项目因为环保不过关而被关闭的企业比比皆是，有些企业的老板因为严重破坏环保法规，造成重大污染，被依法判刑的新闻更是屡见不鲜。你在监狱连《环保法》都学习过，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吗？”

说到这里，黄福松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办公桌前，从文件筐里拿起一沓资料放到李毅面前接着说道：“这是我们环保系统的工作简报。你看看，有多少不同级别的领导因为工作不力、违规审批环保手续而落马，搞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啊？难道我会因为他韩江涛那点好处而丧失几十年的拼搏努力好不容易得来的现在的一切吗？划不来啊！”说完话，黄福松的头摇的像货郎鼓一样。

“黄局，这件事情你不能……”

“老李，你先听我说！”黄福松冲着李毅摆摆手，然后接着说道：“让我害怕和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些，最让我不放心的还是韩江涛这个人。这个人，很危险啊！”

说到这里，黄福松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李毅的肩膀，然后又一脸严肃的冲着他点点头。

“啊？韩江涛这个人怎么了？我觉得他挺不错的啊，仗义豪爽讲义气，而且……..”

“下面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那件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不能外传的事情”黄福松再一次打断了李毅的话，然后把一支香烟递到他的面前。

“谢谢黄局，你请讲！”李毅赶紧接过黄福松递过来的香烟，一边帮着他点烟一边看着他说道。

“从南县刚刚建好的瓜果批发市场你知道吧？”黄福松抽了一口烟，然后看着李毅问道。

李毅点点头：“知道，我回从南县的第二天，妻子便带着我去了这个市场。从南县盛产苹果、梨子等水果，是咱们省最大的水果生产地区，而现在建好的这个市场也是咱们整个地区甚至全省最大的水果批发市场。规模大，设计大气，非常的好！”

听完李毅的话，黄福松点点头：“从南县的瓜果批发市场建筑面积近三万平方米，是由省路桥建设有限公司承建的。工程开工建设的时候，负责整个建筑的建材供应商就是韩江涛。”

“嗯，韩总就是有本事啊，能拿上这么大一项工程的建材供应生意，肯定发了一笔横财！”李毅冲着黄福松点点头，并竖了竖大拇指。

“哼哼，是啊，他倒是发财了，可有人倒霉了呀！”黄福松冷笑了两声，然后看着李毅说道。

“啊？怎么回事？”李毅一惊，饶有兴趣的问道。

“面对如此诱人的大项目，善于捕捉机会的韩江涛当然不会放过。但是他知道，按照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如果经过竞争激烈的招投标程序，他能中标的机会几乎等于零。为此，他绞尽脑汁，通过一层又一层的朋友关系，找到了主管这个项目的省农业厅主管基础建设的副厅长赵民，并设法说服了赵民，让他不顾法律法规的规定，贸然干涉项目的招投标工作，并与负责招投标工作的负责人暗箱操作，让韩江涛在与近百家建材供应商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出乎意料的拿到了这个项目的建材供应合同。近亿元的合同额啊，韩江涛这小子笑到了最后！”说到这里，黄福松不可理喻的摇摇头。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无论怎么说，能拿到这么大一个建筑项目的建材供应合同，韩总还是很有办法的。所以说，对于韩总这个人，我真的很佩服！”说到这里，李毅突然转变话题，看着黄福松问道：“黄总，您认识这个赵民赵厅长吗？为什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赵民是我在省党校学习时候的同学，我们又是关系较好的朋友，我怎么会不知道？”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黄福松看着李毅回答道。

“哦，哦”李毅点点头，然后两只眼睛看着黄福松，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既然在朋友的帮助下拿到了建材供应合同，就应该按照合同的要求认认真真的去做，合理合法的挣钱。但是，他韩江涛并没有这么做！”把茶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黄福松接着说道：“韩江涛仗着和赵民的不正当关系，总觉得由他撑腰，所以，在给项目供应建材时动起了‘小脑子’，他违反合同规定，把一些廉价的甚至不合格的建材供应给施工方，从中谋取暴利。这个过程中，施工方多次向上级反映，但因为有赵民以及后来韩江涛收买的那些领导的庇护，韩江涛屡次惊险过关，一直到这个项目竣工。一个上亿元的合同，韩江涛本就可以获得上千万元的利润，再加上他在这个过程中动的手脚，按照我这个还懂点建筑的人分析，他在这个项目中谋取的利益应该在3000万元以上，简直是发了大财啊！可是，这个市场的建筑质量……”说到这里，黄福松停下话题，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毅。

“这个市场我是去看过的，从外表上来看，富丽堂皇，高端大气上档次，应该没有问题啊！黄总，您可不要忘了，我可是做过几年建筑施工的啊！”接着黄福松的话，李毅笑着说道。

“正因为如此，你才不应该说这番话。”黄福松冲着李毅摆摆手，然后接着说道：“‘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这句话的道理你不知道呀？建筑方面的猫腻从外表上能看的出来吗？真是的！”

说到这里，黄福松用手指冲着李毅点了点。

“那后来呢？”拿起桌子上的香烟，李毅一边给黄福松递烟一边接着问道。

“瓜果批发市场竣工后，省建委、省农业厅等相关部门组织验收，由于韩江涛所收买的那些人的‘一致努力’，验收极为顺利，并可笑的获得了‘省优质工程的称号’。就在韩江涛等人觉得万事大吉之时，有上百名工程施工人员联合签名的举报信送到了省纪委，实名举报水果批发市场建设过程中的严重违纪现象。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党校同学赵民、省路桥建设集团的相关领导被纪委约谈。同时，省检察院的办案人员根据举报情况直接找到了韩江涛。你猜怎么着？”说到这里，黄福松看看李毅，故作神秘的停下了话题。

“怎么着？”此时的李毅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今天来找黄福松的目的，被黄福松的话题深深吸引，顺着黄福松竖起来的杆子爬了上去。

“省纪委的领导找到韩江涛之后，平时看着性格刚毅，在朋友面前高喊‘两肋插刀’的韩江涛马上就‘尿’了。他不但如实交代了向赵民、省路桥建设集团的相关领导行贿的事实，而且把介绍他与赵民相识的几个朋友也供了出来。现在，赵民以及省路桥建设集团的几位领导已经被勒令停职，接受调查，丢官罢职甚至坐牢的可能性很大。可韩江涛呢？虽然犯了行贿罪，但因态度较好，检举揭发了几个贪官而被检察机关宽大处理，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如既往的在从南县做着他的建材生意，并利用在水果批发市场项目中获得的巨大利润筹建了整个地区都没有的项目——塑钢厂。”说到这里，黄福松停下话题，然后看了看李毅接着说道：“老李，你的这位‘贵人’怎么样？”

听完黄福松的话，李毅大吃一惊。说实话，他真的不相信韩江涛是这样的人。从不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来看，他怎么会是黄福松所说的那样的人呢？

“不要不相信我的话，我没有必要编出这样的故事来骗你，更没有必要拿这样的事情往我的朋友头上扣。”见李毅的眼神中有些许怀疑，黄福松欠欠身子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弹烟灰，微笑了一下之后接着说道：“就在这个时候，韩江涛找到了我，办理塑钢厂的环保手续。从就事论事和我的工作职责出发，即便是因为赵民这件事情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如果他的环保建设确实符合了国家规定，我也会按照规定给他颁发合格手续的。但情况不是这样的啊！”

“我听说在这个过程中，您和韩总接触过很多次，一起吃饭，一起喝酒，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见黄福松停下话题站起身来往茶杯里倒水，李毅接着说道：“可我没有听说你拒绝过他呀！”

“是的，通过几次接触之后，我们从生疏变得熟悉，也在一起吃过你几次饭。”把茶壶放在桌子上，黄福松坐下身来接着说道：“不瞒你说，韩江涛也曾经允诺过我一些什么，甚至给我过一些东西，但我都没有要。不是我的觉悟有多么高，而是现在的形势太紧张了，即便是没有什么，有了他之前对待赵民的事情，我还敢跟他同事吗？在环保设施没有到位、环保建设不符合国家标准的情况下，如果我给他韩江涛批了，其他人怎么办？如果你们的塑钢厂在环保上出了问题，上级查下来，他韩江涛会不会像对待赵民一样，把我也‘贡献’出去？到了那个时候我的下场会比赵民好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黄福松用手指狠狠的敲击着面前的茶几。

听完黄福松的话，李毅一边笑一边摇头：“黄局，您是官当的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啊，想当年我们两个做朋友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李毅终于找到一个话题的岔口，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想把黄福松往自己要办的事情上引。并且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嘀咕：少跟我来这一套，知趣的话，老老实实的把我的事情办了吧，否则，你比赵民也好不到哪里去！

“哈哈哈哈，我知道你早晚会把这个话题拿出来说事儿，这不就是韩江涛对你‘委以重任’、让你‘出山’来制衡我的目的吗？没事儿，我有这方面的准备！”听完李毅的话，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表情，黄福松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神色轻松的哈哈大笑起来。

“哦？真的吗？哼哼！”用眼睛瞟了一眼黄福松，李毅情不自禁的冷笑了两声。

黄福松看看李毅，然后一脸认真的说道：“老李，之前我们是朋友，你帮我办了很多的事情，替我解决了很多的问题，在我身上也没有少破费。但是，凭良心说话，我黄福松对不起你吗？那些年你通过我的帮助赚了多少钱？应该是你在我身上花的钱的几倍甚至十几倍吧？我知道你手里掌握着我的一些证据，如果你拿着这些证据去纪委告发我、举报我，我的下场会很惨。但是，难道你也和韩江涛一样，是那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吗？会狠着心去害曾经给你帮助、帮你带来无数财富的贵人吗？我想你不是！”

说完话，黄福松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

李毅被黄福松的一席话惊着了。他瞪着眼睛，看着在自己面前来回踱着步子的黄福松，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还有，你觉得韩江涛如此重用你，不但给了你一个总经理的职务，而且在你没有投入一分钱的情况下让你做了塑钢厂的股东，他所做的这一切难道真的是为了帮助你吗？兄弟，你真的是太幼稚了！”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之后，黄福松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看着李毅说道。

“啊？那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