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含和老强赶到中心区心谷花园9号楼时,楼下已经被拦了起来,警戒线外毫无例外地围了数十个围观群众,大家都仰头望着九层的阳台,阳台门已打开,人影攒动。
“老强,你先上去。”韩含挥挥手机。今天他的任务是四方酒店安度和尤然的安全。
“怎么样?”韩含问。
“一切正常,会议已经开始,听说刘淑荣已经找到了?”小彦的声音透着兴奋。
“嗯。”韩含迟疑了片刻,“先别告诉安度和尤然,看看情况再说。”
“明白。”小彦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腔调。
“现在他们来了也无济于事。”他解释一句,匆忙挂了电话,长吸一口粗气,噔噔噔地走进楼里。
两居室的房间进了五六个人,刑侦,技术,名司其责。韩含扫了一眼,基本心里有了数。房间几乎半空,客厅除了一张三人沙发,一个茶几,一个矮柜,连张纸屑都没有,小卧室堆满杂物,落满灰尘,老强站在主卧正中,盯着床上五花大绑的刘淑荣。
她的腿手臂被胶带缠着,腰上栓了根绳子固定在暖气管上,嘴上粘着黏贴,黏贴右下方翘起,向上翻卷着,露出青乌的嘴角。右边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十升装纯净水桶,剩下约五六升。
12月末的栾明已到了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太阳从窗前掠过,屋里比外面还要阴冷。
“这是你们要找的人?”技术科老邵脱下手套,“初估判断死亡时间不到两天,看看死者的身下,”刘淑荣身下的床单上扩散出便溺的痕迹,一圈一圈地非常明显,“尿渍还未干,便溺不只一次,最起码有三次以上,按室内温度推算,最后一次是两天前留下的。
“你的意思如果刘淑荣失踪的这五天均在这个房间这张床上,她最起码是不缺水补充的。”老强说着走到水桶边,封口处有一个细小的孔洞,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戳而入。
“对,如果没有水补充,她顶多会在第一天有一次便溺,五天的时间,这个温度也早干透了。”老邵说,“你看看这里。”他指指刘淑荣的右脸,“有被水泡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桶水被导管之类的东西引到了刘淑荣的嘴边,从右下角插进她的嘴里给她补充水分。”韩含说。
“绑架者并没有想要她的命,而第二次出现的人拿走了导管断了她的水补给,要了她的命。”老强面无表情,“如果水还能跟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老强溜溜达达随手摁了摁电源开关,没亮。
“欠费停电。”老邵说,“他们这是老房子,按时缴费,不缴就停,再要就费了劲了。”
老强拿起撂在窗台上的空调遥控器,使用时间清晰地凝滞在三天前的晚上六点。”
纪思白走进审讯室,她扯扯嘴想笑,却又闭上嘴。
老强吴冕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纪思白心虚地缩缩脖子……
“你知道纪思兰和人在老房子私会么?”老强头都没抬。
“阿?!”纪思白早准备了一肚子的回答,却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她第一时间得到了她家发现了尸体的传闻,邻居还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殡仪馆两名包扎严实的工人抬着尸体走出楼道的照片。担架上只是一个长方形的黑色袋子,只是袋子一头一个圆形的球随着工人的脚步滚过来滚过去,惊得她一把甩开了手机。
“我…我…”纪思白别扭地点点头。“两个月前我回去,看到房子布置一新就想到一定是他没干好事,不过他那些污糟事我也懒得管,所以我也没问,怕他又是一笔烂账。”说完,她瞄了一眼老强。
“你知道那人是谁?”老强面无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有点身份,他才想着避人耳目,他们那种文化人都是有贼心没贼胆,既想……算了…”她颓然道,“既然你们这么问,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是肖惠?你知道?”老强饶有兴趣地盯着纪思白。
“肖惠?!”纪思白跳起来,又慌乱地坐下,一脸难以置信,继而咬牙切齿。
“看样子知道。”老强笑道。
纪思白略一沉吟,就把纪思兰被肖惠用艳照敲诈勒索的事情斟酌着说了几句,“没想到是他们两个做扣让我钻。”
“他们做什么扣?”老强问。
“要钱,否则就要把照片公布于众,纪思兰又没老婆又没儿女,公布就公布。”纪思白气哼哼地,“所以我没答应。”
“这么简单?”老强不置可否,突然问,“老房子你后来又回去过么?“
“没有,自从知道思兰在老房子的勾当后,我再没回去过,怕遇到,大家都尴尬。”纪思白有些坐卧不安。
老强点头,手指曲起敲敲桌面,“最后一次回去是哪天?”他突然说。
“阿?!”纪思白呆了一下,马上冥思苦想起来,“最后一次?!我想想,”她抹抹汗粼粼的额头。“好象是一个月以前吧,我也记不太清。”
“你回去干什么?”老强问。
“也没干什么,就是回去看看,那套房子我们一直没租出去,水呀,电呀,时不时需要回去看看。”纪思白嘴角泌出白色的唾沫。
“可有人指证你三天前曾去过心谷花园。”
“我……我是回了,可我没上楼,我去物业交了物业费就走了。”纪思白笑着。
“物业费你并不欠,当天是电力公司催你缴纳电费的最后一天,可你为什么不缴又打道回府。”老强不急不躁。
“我……”纪思白舔舔嘴角 ,干涩地咽了口唾沫,“我一想到纪思兰用这个房子,连电费都不缴我就生气。正好,没了电,他们也省得再去糟蹋那房子。“
“越说越离谱。”老强不怒反笑。“我再提醒你一句,你的邻居,也就是你的干妈,曾提醒你家的空调好几天都不关,让你回去看看,你难道真这么放心,过家门而不入。”
“我…我是想让思兰看看……”
“我再提醒你,虽然你把房间的痕迹清扫得干干净净,可你扔在角落的抹布上还是采集到了一枚你的指纹。你是杀人犯。”
“我不是,我没有。”纪思白跳起来,疯狂地挥着手。“我不是。”
老强站起来,绕了几圈,“ 事实胜过雄辩,现在你说不说都没有关系。
“我没有,我没有。”纪思白脸色青白,恐惧地往后搓,“我没有。”
“绑架的人并不想让她死,给她留了一线生机,可能就是为了应付九龙壁一旦失利,刘淑荣绝对是个好的补充,而你把那唯一的一线生机给掐了。况晴已死,她要再死,安宁手里的秘密就具有了唯一性,而且如果她活过来,必然会面对警方的询问,有很多事就再也掩不住。你的杀人动机很明显。”
“我没有。”纪思白的眼泪滚滚而下,脸色倒缓和了些,“你们凭空捏造,我没有。”
老邵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附在老强耳边说了几句,并抬头看了一眼纪思白。
纪思白目眦尽裂,浑身剧烈地哆嗦着。
“知道这是什么么?”老强梁举起证物袋,“这是关键性证据,证明了你是凶手。”
“我没有,我没有。”纪思白嚅嚅地,“我不知道。”
“所谓天网恢恢就是这个意思。干了就是干了,不可以任何的侥幸。”
纪思白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下地。
“这是刘淑荣嘴上那块胶布上留下的指纹。”老强说。
纪思白的眼睛嗖地亮起来,脸上倏然有了一抹交光泽。“你们搞错了吧,我请求你们好好看看。”
“我知道你的意思,”老强嗤笑道,“表面的指纹和痕迹你擦得很干净,可是你忘了你是怎么贴上去的。”
纪思白把手举到眼前,反复看,痴了一般。
“想不起来,我提醒你一下,你拇指和食指捏住右下角把它粘到她的脸上,可惜翘起的那角胶带失去了粘性,根本粘不住,你反复几次留下了清晰可辨识的指纹。说说你为什么要拿走她赖以生存的水管儿。”老强聊天一样,不急不躁地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她。
“我……你……”纪思白的手伸手又攥紧,攥紧又松开,“我进去时,房间一股子尿骚味,她还在不停地吸水喝,看见我很高兴,眼里冒着光,不是祈求而是希望。我站在她面前看了很久,久得连我自己都浑身骚味。正看着,她又尿了,我一生气把管子就扯开扔在一边。刘淑荣眼里充满了嘲笑,咯咯咯的声音从那个翘起的小角冒出来,让人生气让人害怕,我……就抓住她的头把她的嘴严严实实地粘住,转身就走,看到地上的导管,我拾起来,又顺便扯过地上的毛巾在她脸上囫囵了几下,把毛巾扔在地上把自己的脚印擦干净,退着走出房间。我没想杀她,她不是我杀的。“她无辜地叫嚷着。
“你和刘淑荣认识?”
“对,很早就认识,”纪思白突然泪雨滂沱,“那时我刚十五岁,和安宁做了恋人,小心翼翼地上他家希望得到他外公的喜欢,他外公倒没什么,刘淑荣却对我像防贼一样防着,不让我和安度接近,甚至不喜欢安宁和安度接近,她算什么,把自己当个人物,其实不过是个佣人而已。后来安度出来住了,她还缠着他,还不是想赖着小度。想让我救她?!真是可笑。”
老强冷泠地看着她。
“况晴的最后一个电话是和你通的,上次警察询问你,你可以敷衍,现在却不可以,况晴和刘淑荣的案子有关联性,你现在交代属于立功。”老强眯着眼。
“她问了我九龙壁的局面,我讲得有些夸张,还说看样子九龙壁是安度设的一个圈套,她很慌张,我问了半天,她才说她借了1000万元的高利贷炒九龙壁,如果九龙壁不涨起来,她就完了。我还开玩笑让她去求安度。况晴很快镇定下来,东拉西扯些没用的话题,我问她是不是有办法了,她支吾着说没有,我故意又把九龙壁的形势渲染了一番……”纪思白不再慌张,喝了一口她面前的水。
“你知道九龙壁和况晴的关系?!”老强顿住,突然问。
“我,我猜的。”纪思白微顿了顿。
“依你看,况晴是跟着安度好还是跟着安明好。”老强好象没看见纪思白的犹疑。
“安度也看不上她。”她小声说,飞速地觑老强一眼。
“安明能看上她?!”老强哼笑着。“你这么有经验难道看不出安明比安度更看不上况晴。”
“她哪里会听我的?!跟了安度以后根本也没把我放在眼里!哼。”纪思白冷笑。
“况晴上高中那样,你亲自找到况晴的父亲,那时他们家极其穷困,几个子女除了况晴拿到救助金,其它的孩子全部辍学。你许诺替他们偿还外债,条件是让况晴入城替你照顾小叔子。今年大年初一,你在安度面前谎称和况晴一起去山东看表姨,替去香港的况晴打掩护。大年初三,你做扣使况东的儿子在赌博中赌输四十多万元,你称可以替况晴另寻佳婿,让对方负责赌债的偿还。这一步步一条条,你还说况晴不听你的?!“老强把茶杯甩在桌上,哐地一声,杯底碎裂,茶水噗地一声洒出去。
纪思白浑身一凛。
“你为什么要促成况晴和安明的结合?”老强声音中顿时充满威严。
“我……”纪思白说不出话来。
“ 安明被美国地方法院判定偿还客户损失的巨款,开始安浩然肖黎求到安宁,希望他能从安度身上取得内幕消息助他们一臂之力,可惜安宁没成功,在安宁的撮合下,他们又找到杨流,杨流没答应,把况晴介绍给他们。”老强不等纪思白斑驳,直接说。“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耗。”
纪思白惊诧地张大了嘴,须臾,自嘲地摇摇头,语气变得呆板冷寂,“对,可是况晴却一直在犹豫,她说即使安宁不爱她,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后来……安宁逼着我想办法……”
“你会听他的?!他可是背叛了你。”老强不以为然。
纪思白沉默片刻,自嘲道,“安宁答应把安氏他的那份股权给我。”
“况晴和杨流的关系不一般吧,说什么爱不爱。老年初二,在香港维多利亚大酒店,况晴和杨流共度了一个晚上。向阳楼杨流的房间没有装修过,布置却很精巧,床围是淡绿的府绸,残破的地脚线上覆盖的是牙黄的墙纸,窗帘清新,包括玻璃上还贴着浅色的花纹纸, 那上面都印着含羞草,”老强笑起来,“我在越秀涧那间被撕得干干净净的况晴的卧室的窗台上发现了倒映在上面的含羞草,梅庐她的卧室,越秀涧三十五层她那个临时家里都看到她喜欢的含羞草,青紫色,三束。他们才是恋人对吧。是你促成的?!”他的笑含着一丝促狭,“你把她拉到安度身边,又拉到安明身边,左右着她,掌控着她,当然包括她的感情。“
“也不是左右,”纪思白苦笑着,“我有私心,我承认,希望安度的身边是自己人,而且安度有那么个毛病,我更不放心。安度冷冰冰,杨流很热情,况晴也是女人,自然会选择杨流。”
“你会允许?!”老强压抑着自己不屑的表情。“她可违背了你的初衷。”
“我…我也管不了她。”
老强两条眉毛突地竖起,颇不耐烦。
“她…是对我解释了。”纪思白忙解释。
“恐怕解释的不仅仅是恋情!”老强一拍桌子。
“她…高一下学期她说安度不喜欢房间里有别的人,可是杨流常常以向她问作业之名留在她的房间,并说最好别告诉安度,安度不喜欢他们走得太近。杨流我挺不放心他的,他的底细我调查得很清楚,更不放心,于是我让况晴多接近他,看看他有什么企图心。”纪思白索性放开心扉,“杨流会催眠现在也不是秘密,当时的确吓了我一跳,把他轰走也不是不行,后来想想放在别处更不放心,就让况晴和他走得更近了。”
“就这样?!”老强曲指叩击桌沿,“是不是杨流告诉你们门家财产分配对安宁不利,你们才发觉这人大有用处。”
纪思白嘴角抖了几下,低下头,“是。”
老强原本还想问问,想了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