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韩含赶到朝阳北里花园一期,看热闹的人早把禁戒线外围得水泄不通,穿着制服的警察面无表情地站着,禁戒线像一根刚硬的横栏,外面再拥挤也无人敢去触碰。两辆闪着灯的警车无声地停在一边。
围观的人嗓门压得很低。
“昨天早上我还看见老头出来扔垃圾,说没就没了。”一位圆脸老太太说,“他年纪并不大,最起码还应该活上二十年。”
“生死有谁说得清楚,阎王让你今晚走,那里等得到明天。不过警察来做什么,我看不对,有事。”其它人参和。
“也没什么大事,但是突然死个人,警察怎么也得弄清楚。前年我姐夫死在家里,开死亡证明的时候就遇到很大的麻烦,原本全家人伤心欲绝,死亡证明开不了,丧事没法办,死人都快愁活了。”
旁边的人都咯咯地低声笑起来,又介意着屋里的诡异,把声音压在喉咙里,呼噜呼噜地。
出事地点在一楼一单元,整个楼道的人都跑了出来围在门前,房间灯火通明,窗帘全部被扯开,七八个警察在里面忙碌,静谧的夜晚洞开的窗口里像一幕生动的哑剧正在上演。
刘向前并没有进去,只站在一角若有所思地翻看着保安递上去的记录本,看见韩含过去未做任何表示。
除了警戒线和外围的几个派出所民警他不认识 ,屋里的警察韩含与他们都是老相识,他们是刑事科一组的老同事。
刘向前看完记录,走出禁戒线,和韩含默默走到一棵大树下,大树树冠硕大,郁郁葱葱,把他们完完全全地罩在阴影里,再回过头看那扇洞开明亮的窗口,让人恍惚。
“刑事案,您怎么来了。”韩含问。
从这里望过去,小区门口慢慢开进一辆殡仪车,围在禁戒线外的人轰地一声散开,不远不近地又聚在一起往那边张望。
“死者是谁?”
“一名叫崔常有的孤寡老人,六十五岁,男。”刘向前的声音清冷干脆。
韩含心一颤,“死因呢?”嗓音黯哑,带着只有他才能感觉到的颤抖。他摇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何心里陡然泛起一股不安。
“目前还不确定,据初步勘察死亡时间已超过两天,是突发病症还是被人谋杀还要看尸检结果。”刘向前嘴里夹上一只烟,一吞一吐间,他寒冰般的眼睛也若隐若现。“这是I号案子盯上的人,我怕他们出现太招摇,打草惊蛇。”
韩含心里有了数,I号案子暗中进行,需要他冲在前面吸引目标,一明一暗,说好听点,他已经成了I号案的一员,说难听点,他是I号案的备胎。
“老人没什么亲戚,唯一的儿子在大连工作,平时很少有机会回来。”他嗤地一声却没笑出来。“来往最密切的是基金业务员,红光的,巧不巧,想说没事都不可能呀。”他拖着声音。“回头看看,是不是把这个案子也一起并过来。如果我的预感不错,这将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缺口。”
韩含跃跃欲试,警察当久了,并不怕死人,说句不的道的话,人死得越多,离案件终结日就越近,怕的就是风平浪静。
“本来想明天再向您汇报的,可出了这档子事就忍不住了。”韩含把和刘宝见面的经过摘重要的说了说。
“安度的秘密?!这真是妙极。”刘向前嘀咕一声,“看样子除了红光的人知道,况晴也知道。”
韩含一愣,脑门顿时暴出一层薄汗,“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他们明明都在等待时机,既是秘密,最有效的方式不是应该直接上门威胁利诱为我所用么。”
刘向前呼呼地吐着烟圈。
“要不要直接和安度接触一下,原先都以为安度老谋深算广布深坑敬请红光入瓮,现在的局面却似乎并非那么简单,安度有危险呀。”
刘向前挥挥手,“不妥,在没闹清他们的手段之前,我们一出手有可能就打乱了安度的布局,也许搅乱的是正常的经济行为,这罪过就大了,局长反复强调,以经济发展为基础。”
“安度那还算正常的经济行为么。”在韩含看来安度与红光比起来也不逞多让,心机谋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要他不违法那都算正常,拿司北电厂举例,厂子被外企收购了,员工有了归属,至于卖多少钱怎么卖那就是他们的事情。”刘向前掐灭烟头。“还是那话,我们是保驾护航的,不是指手画脚的。但是安度这个秘密也许是一切的根源。”他抓住头发狠狠地扽了几把,“我们要好好在这件事情上做做文章。”
“你说尤然知道么?”
“即使不知道,也多少和这有关,要不她搅出这么个局面干什么。”
禁戒线已撤,围观的人散了大半,门里只剩下两名警察做最后的证据收集扫尾。
站在浓密的树荫下,整个小区反倒被月光映衬得格外清晰, 三幢高层,十几幢洋房,是个中档偏上的花园小区,小区道路两边停了不少好车。
韩含随刘向前走进屋里,虽是孤寡老人的居所,布置收拾的却很得体,除了地面踩出了些脚印外,可称得上窗明几净。
“崔长友退休前是中学老师,前两年还带着学生呢,家里钱是不缺。”其中一名同事指指沙发说,“人就躺在这里,电视一直开着,地面没收集到外人的脚印,听说老人十分爱干净,一天得拖地好几次。”
沙发是灰色绒面的布艺沙发,两个单人沙发上铺着白色的沙发巾,靠垫整齐地摆放着,中间的长沙发两只靠垫挤在角落,沙发巾有些歪斜。
“还有一只靠垫呢。”韩含问。他环顾四周,角角落落干干净净,不见任何异物。
那两名警察也一愣,长沙发说不清是三人沙发还是四人沙发,但摆放两只靠垫似乎有些不伦不类。
这个发现非同小可,如果解剖证明死者死于窒息,至少说明屋里的凶器有可能丢失。
两名警察对着靠垫不停地拍照,并拿出大袋子小心地把证据放进去封了口。
“韩含还是回刑侦队吧,放出去太可惜。”另一名同事开起了玩笑,“贪污腐败份子那点伎俩有什么意思。”
“刑侦和经侦分不了家的,到时候肯定还得协同。”刘向前还在四处察看,“还有别的东西丢失么。”
“暂时没发现,他儿子是明天的飞机,他回来多少会提供点有价值的参考,碰头会安排在明天下午三点,届时尸检报告可以出来,他儿子是上午十点的航班,一点到栾明,先回家看看,三点应该差不多。”众人收拾着往外走。
“你怎么看?”路上,刘向前问。
“如果没有那个丢失的靠垫,这个年纪的老人突发病症的可能性很大。”韩含心里漫过一丝微涩,很不是滋味。“可如果那个靠垫真是丢了,就不会太简单。”
刘向前又点燃一支烟,摇下点窗缝,烟雾飘着就挤向窗口。
韩含又想到一个问题,据刚才邻居们私下的议论,老人生性清高倔强,又是个文化人,他可不是他母亲那样的老人,反而比年轻人更加敏感多疑,也许这几个月红光的异常他看出了什么。
想到这些,韩含心头燃起了以前在刑侦队嗅到线索时的那种冲动和热情。
回到家,母亲还没睡,显然在等他。沙发前的母亲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显得格外孤单。
“知道你和刘宝吃饭,所以也没给你留,来喝点苦丁茶,解解腻。”
韩含接过母亲递上的茶缸,咕咚咕咚一气喝了半缸。“您以前喝菊花茶,怎么现在改了。”
“王阿姨推荐的,说这好那好,这元素那元素,我就试试,你觉着怎么样。”母亲慈眉善目。
韩含定定地看了母亲一会儿,“还不错,第一口有点苦,再喝挺有滋味的。王阿姨是谁,以前没听说过。”
“就是一起听课的。”
韩含没再问。红光每周要组织客户听课喝茶咆饭娱乐,活动很丰富,比退休管理站更受这些老头老太太的喜欢。
“我记得妈你以前不爱参合这些事的,喜欢看书看电视,种花养草,现在我瞧着您变了不少。"
"总看电视也没意思。”母亲低下头。
“早知道您喜欢这些,我现在有年假了,到时候带你出国旅游。”韩含忍不住想许点什么。
“小含,看你和刘宝说话那个样子,似乎……”母亲犹疑着。
“没事,警察嘛,总想知道得多点,何况 ,我现在是经警,刘宝要问你,你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就好,还是老规矩。他是不是打听我了。”按刘宝的性格,他十有八九和他一分手扭头就来找母亲。
“他也就打了个电话,问你到家了没有,也是关心你。”
韩含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很少给母亲打电话,除非有特别的事情。“他还问了什么。”
“就是聊天。”母亲微微一笑,仿佛想起了聊天时有趣的事情。“我说你从小喜欢运动,好踢足球篮球,没听什么球你不喜欢的,他说他也很喜欢,还说要约你一起打呢。”
“红光公司的人都这么好么?”
“别人没见过,反正刘宝不错,叔叔阿姨都很喜欢他,又贴心又开朗,从没见他有过犯愁的事情。”
韩含无语,他很想说几句狠话,母亲是聪明人,无需他多言,他就能一举戳破刘宝的嘴脸,可话堵在喉咙间,却怎么也吐不出。
“这是他的工作,你也别把他想得太好了。”终于,他收起万般的情绪,笑盈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