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凌晨两点多,程逍欢就被床头的电话铃声吵醒。
“喂,是欢子吗?我是刘晓敏,大亮让人砍了!现在在X医院急救室!”
“什么?”
一句话令程逍欢大惊失色,他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大亮让人砍了!”刘晓敏大声重复一句。
“砍啥样啊?”程逍欢情急之下问了一句。
“后背都砍烂了,流了很多血。进救护车的时候还能说话,告诉了我你的电话号码,现在刚送进急救室了……”
“好,我马上就到!”
……
急救室门前只站着刘晓敏,眼神散乱,神情恐俱。
“亮哥怎么样了?”程逍欢狂奔上了楼,没等跑到刘晓敏近前就大声问。
“刚送进去,还没出来。”刘晓敏嗫嚅地说,哭过的眼睛再次掉下了眼泪。
“在哪砍的呀?”
“在我们单位休息室房子的拐角处。”
“谁砍的?”
“不知道,大概有五个人,都带着黑色的口罩,有拿棒子,有拿刀的,砍完就跑了。”
……
通过对刘晓敏的询问和后来康广亮的补充,程逍欢了解到此事的全过程:
凌晨十二点之后,已经没车辆加油了,于是康广亮和刘晓敏便回屋睡觉。凌晨两点多,窗外有一声金属碰水泥地面的响动,康广亮和刘晓敏同时被惊醒。
“好像有人。”刘晓敏本能地说。
“我出去看看。” 康广亮边说边往外走,推开门就看见一个人影拎着一个灭火器,消失在休息室的拐角。
“草泥玛的!站住!”
康广亮知道此人是偷灭火器的,断喝一声,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他追到休息室侧墙的拐角处,看到那个人影离他不到十米远,手里的灭火器也没有扔掉。
“我特么叫你跑!”
康广亮边说边加快了脚力,可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刚跑到与那个人的距离缩短到五米远的时候,就被黑暗中脚下突然出现的黑色尼龙绳绊倒了。
康广亮后来才知道,那条尼龙绳的一头是事先绑在房子侧面的一根电线杆子上,另一头被另一侧埋伏在大树后面的五个人拽在手里。当拎着灭火器的那个人跑过了绳子,几个人合力一拉,绳子就从地面绷直到康广亮的膝盖部位。由于房子的侧面没有灯光,康广亮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前面那个人的身上,没想到地面上会突然横着一条绳子。两条腿被这条绳子绊得脱离了地面,身体凌空向前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两手着地的瞬间,脑头还是很冷静,意识到中了埋伏,身体本能地快速向墙壁翻滚,想靠着墙站起来,再夺过一人手里的武器,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但他的设想还没有起步实施,就夭折了……
由于他翻滚的速度没有冲上来的五个人快,被第一个冲上来的人一镐把抡在额头上。晕厥的头脑还没有清醒,又一镐把,砸在他本能护着头的胳膊上,紧接着冰雹般的镐把、砍刀、皮鞋便接连不断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刚开始还能用一条胳膊护着头,另一手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但紧接着那条撑住他身体的手臂的肩膀处,被重重砍了一刀,剧痛之下慢慢弯了下去。失去支撑力的胳膊,只能配合另一支手臂紧紧护住头,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忍受着后半身皮开肉绽的剧痛,时而从嗓子眼里传出几声咬着牙发出的闷哼。
“行了,差不多了。”
几十秒钟后,五个人中不知道谁说了句话,几个人便不再砍了。接着伴着急促的脚声快速离去,随后又听见十几米远,几辆摩托车发动引擎高速远去的声音。
“亮哥!亮哥!亮哥!……” 被吓傻了刘晓敏,此时才敢扑上来,放声大哭。
其实刘晓敏和康广亮的感情,还没有到看到他被人砍,而哭得死去活来的程度,她更害怕那帮杀红眼的人砍康广亮的时候,她冲上去上前阻拦会转而砍她。此刻,她的哭声是因为心里承受了过度的惊吓,需要释放而发出的,却让人感觉她哭得那样情真意切。
康广亮骨子里的男儿血气,被美人心碎的哭声唤醒了。尽管他感觉到后背和肩膀像被撕裂般的剧痛,衣服也被伤口里不断渗出的血液贴在后背上,但他还是硬咬着牙,对刘晓敏说:“别哭了,没事……”
耳边的哭声渐弱,康广亮试图抬起了被那一搞把打得依然嗡嗡作响的头,想用那条没有被砍的胳膊撑起瘫软的身体,但那条胳膊也似乎快要被镐把砸断了,并且身体只要动一点,后背和肩头的几处刀伤就会钻心的疼。
“别……报譬,没有用……也……也太麻烦……快……快去叫救护车……”
康广亮紧闭着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每说一个字都好似撕心裂肺。
“我去吧!”和刘晓敏一样被吓傻的那个中年妇女,也刚刚缓过神来,飞奔回休息室打电话。
康广亮接着对泣不成声的刘晓敏说:“一会……你……你抽空给……给欢子……打个电话。哎呀……啊……嘶……啊哈……欢子……电话是XXXX……”
……
康广亮从急救室被护士推出来的时候,冷瞬也已赶到,他看到额头、后背、肩膀缠满纱布,只能趴在床上的康广亮心如刀绞,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来话。
康广亮的眼睛还能睁开,但目光无神,低沉地对程逍欢和冷瞬说:“来了。”
程逍欢和冷瞬都面如死灰,微微点了点头,跟着护士推着病床走进了一间病房。
“砍几刀啊?”冷瞬眼珠充血,鼻孔中喘着粗气,咬着牙问。
“哎……”康广亮轻叹了一口气说:“后背挨了三刀,肩膀被砍一刀。”
“谁砍的?”冷瞬接着气势汹汹地问。
康广亮苦着脸说:“谁知道?都戴着口罩。”
程逍欢沉声说:“无外乎两个人,一个是杨世龙,一个是黄项生。”
“肯定是黄项生,杨世龙没那胆。”康广亮的声音已经缺少了从前的底气了,有些不耐烦地说。
“等你出院后,找到黄项生,我一定让他血债血偿!”冷瞬信誓旦旦地说。
“这个仇必须报!”程逍欢也斩钉截铁地说。
他虽然没有像冷瞬所表现的那样仇深似海,但他却是心口如一。不是因为气愤,也并非因为白吃白喝康广亮几顿饭,而去用替他报仇的方式还他的人情,而是年前年后这段时间,他能感觉到康广亮从心里往外把他当兄弟了,年前在酒桌上说过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我在去你家的路上,一直在想‘亮哥真的是拿你当真正的兄弟,他不图你什么,你也给不了他什么,他却那么瞧得起你。有这么个当大哥的,是你的福气……’”
“既然亮哥拿我当亲兄弟,我也在此表个态度,以后亮哥就是我的亲大哥!吃大哥的,喝大哥的,欠大哥的情,我仗义!大哥!兄弟先干了!”……
曾经红口白牙说过的话,还例例在耳, 如果这些话只是逢场作戏,你如何在世间立足?如今大哥被人砍成这样,这个仇又岂能不报?
报仇的决心坚定了,程逍欢便专心思考怎么报这个仇……
他仿佛看到自己,在卖糖葫芦的时候,偶然在一家饭店门口看到黄项生,正与五六个兄弟一同出来准备打车走。他立刻把自行车停在路边,随即也打了一辆车,对司机说:“跟着前面那辆车。”直到确定黄项生最后的落脚点,他才离去。然后每天晚上,都在怀里臧一把菜刀,脸上带着一个口罩,在黄项生的那个落脚点的黑暗处蹲守,寻找他落单的时机……
“算了吧,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他又是吃这碗饭的,咱是有固定工作的,跟他整不起。” 闭上双眼,踌躇了半天的康广亮,再次开口说话出的话,令程逍欢和冷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逍欢凝重地注视着这位曾经令他崇拜的战神,透过他那双万念俱灰的眼睛,和颓废的脸,可以看到,从认识这个人,到如今这一个月间,言犹在耳的画面……
“从心里怕一个人,他就不会想到报复,甚至不敢直视你的眼睛。要想打服一个人,就要把他打得对你没有恨,只有怕,让他以后见你,心里都哆嗦……这就是上学时,会有那么多人跟我混的原因,因为我懂得这个道理……”
当时康广亮说这番话的时候,可能万万没有料想到,今天他会以这种方式屈服,并且屈服得这样窝囊,就连虽败犹荣的境界都没做到。
“晓敏啊!”
在程逍欢还在愣神的时候,康广亮唤了一声刘晓敏:“你现在就给王姐打个电话,告诉她如果领导问,就说有人偷灭火器,我去追让人砍的,如果问多少人砍的,就说两个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知道了。”刘晓敏应了一声,走出病房。
程逍欢不知刘晓敏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康广亮的用意,但他知道康广亮的目地是不想让领导认为他是因为仇家寻仇被砍的,尽量把此事在单位的影响降到最低。
时代在改变,战神的思维也在变,所以后来一句江湖中人,用血泪写成的民谣被世人传颂: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一刀砍倒你,两刀砍废你,三刀砍死你……
战神能挨四刀不死,你又能抗过几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