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网对于程逍欢也是新鲜事物。之所以新鲜,是从前热衷于看小说,研究小说的写作手法、结构、意境,以及作者对人性的理解;对于上网,他认为只是聊天、玩玩网络游戏、看看电影,所以对此不那么热衷。
这和钱没关系,缺钱他可以卖几天糖葫芦,燃眉之急就解决了。不和别人争面子、不想泡妞,只想闷在家里看小说,是不需要多少钱的。租一本书一天才5毛钱,就算一个月才15块钱。
程逍欢第一次上网是汪寒雪带他去的。就在第一次去邵佳家做客的第二天下午,汪寒雪在电话中说:“大文豪,是不是又在家琢磨小说呢?出来陪我上网呗?”
程逍欢说:“我也没上过网,连打字都不会,对那玩意一窍不通啊!”
汪寒雪嘻嘻哈哈地说:“那正好,我教你啊!现在哪有几个不会上网呢?整天在家研究小说,别研究傻了。”
程逍欢问:“好学吗?”
汪寒雪答:“只要你会拼音,一看就会。你放心,我不是要和你搞对象,就是想请你上网,看把你吓的!你拿我当采花大盗呢?见怵男就想给他开苞。”
程逍欢被动地说:“你太敢唠了,我服了。”
汪寒雪大笑说:“我都能想到你现在的表情,一看你就是闷搔(敏感的字眼,用同音字代替)型的。明搔不算搔,暗搔起大包;你的苞可能早就被你的手开了吧?哈哈哈………”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男人就那点事几呗!好像谁不懂似的。不和你瞎扯了,我在xx网吧门口等你。”
……
程逍欢在汪寒雪的身后一侧坐下,看着她上了QQ号。不到一分钟,上面的小头像就一个接一个的不断闪动,汪寒雪的十个手指便像弹钢琴一样键盘上奔跑。
程逍欢还没看清她在QQ的消息框里打的几个字是什么,便被她发送出去,就这样头像不断闪动,对话框里的消息不断发送,使程逍欢看得眼花缭乱。
人家本来就是打字员,打字的速度当然很快……
除了领教汪寒雪打字的速度,程逍欢也没看出什么特别值得一学的兴趣来。
坐了几分钟,程逍欢才总结到汪寒雪发送的消息里都在说什么……
一般都是“是啊”“不啊”“不知道”“帅哥…”“也许吧”“呵呵”“什么啊”“怎么了”“回家问你妈去”类似于这样的句子。
一个头像发来这样的句子:要问我爱你有多真,看你让我插得有多深?
汪寒雪为个句子大笑不止,转过头问程逍欢:“我咋说呀?”
这样的语言都是程逍欢耻于说出口的,程逍欢冷笑了一声说:“随便吧!”
汪寒雪紧接着打出一行字:别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点海水你就泛滥。
似乎觉得对自己的回答等别满意,再次转过脸,喜笑颜开地问程逍欢:“你看,我回复的咋样?”
“挺好的。”
程逍欢假装笑着敷衍一句,思绪已不再这种低俗的文字游戏上,注意力被邻坐的一个美女转移……
她的面孔可称得上是美女。之所以算是美女,并不在于她浓妆艳抹的大眼睛上,打着长长的睫毛膏,也与精心绑在耳后,染成金黄色的长发无关,更和耳朵上挂着三四个看不出是铂金还是不锈钢,并镶嵌着各种颜色类似于宝石的耳环没什么关系,有关的只是她天生的一张娃娃脸。
吸引程逍欢注意力的,并不是她的浓妆艳抹外加本身的漂亮,而是她对着耳麦上的麦克风说出的话……
“你脑袋上插两个卫生巾,硬装大白兔,还说自己白又白,你自己啥B样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脑袋上戴个避运套,硬装反恐精英,你是个啥,你自己不知道吗?我一脚给你踢你玛B里去,那是你的起点;我再一脚给你踹火葬场去,那是你的终点……你跟我比语速呢?……我跟你说,我骂你半宿,不带重样的!……”
她不厌其烦的对着麦克风这样骂,却看不到一点怒气,反而咯咯地笑,好像能把骂人的话说得那么花花就是目的。
这样的话肯定不是这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能自己创造出来的,但这种语言出自这个女孩之口,就说明她和那些创造这种语言的人一样,崇尚这种语言给她内心世界带来的快乐,也同样说明创造这种语言的人,没白花心思发挥自己的创造力。
时代在变迁,程逍欢似乎觉得他所看的世界名著,所崇尚的语言,所向往的精神世界,真的落伍于这个时代的花花世界了。
程逍欢对自己说:你说他们空虚寂寞,还不如说,自己是活在这个世界的兵马俑呢!
除了这个美女不厌其烦地笑骂,程逍欢还能听见远处一些男子的声音:“警在桥上呢!”、“匪在狗洞呢!”、“匪拿的是AK47,狙他狙他!”、“匪在哪呢?”、“你不往前冲,你能知道匪在哪吗?”……
……
汪寒雪在键盘上跑动的手指停了,撅着嘴对程逍欢说:“没人跟我唠了,没意思,你玩吧,我教你。我先给你申请个QQ号,你想叫啥网名?”
程逍欢想出了一个既矛盾又统一的词语,可以代表此刻的心境——无声咆哮。
汪寒雪听了程逍欢说出的网名,哈哈大笑说:“你还不如叫‘听不见动静的叫喊’呢!哈哈哈哈……好像你掉井里似的。”
程逍欢让汪寒雪在个性说明中填写:“孔雀开屏虽美丽,但转过身却只能看见屁眼。”又一次惹来汪寒雪的一阵大笑。
在填写个人资料时,程逍欢想到了姜婉莹,并想借着填写个人资料,抒发分手后的沮丧,以及绝望般的思念。
他想到当初给姜婉莹写的那首诗,于是便让汪寒雪在个人资料上打出:
我是夜空下的流星
燃烧 划过 飞逝
就已是我的全部
留什么给你呢?
对我许个愿吧!
如果能
就在我划过的一瞬……
……
查找好友的时候,用同城查找,第一个进入程逍欢视线的是一个网名叫“边城十三妹”的。
程逍欢对汪寒雪说:“她肯定看过古龙写的《边城浪子》,不然她想不出这样的网名。”
当汪寒雪点了她的个性说明,上面写着:谁有我时尚,B毛都是离子烫!
汪寒雪大笑:“你也爱看皇涩小说啊?说你暗搔不委屈你吧?哈哈……”
……
一页一页地翻,那些网名都很俗气,不像是爱好文学的人取的,最后搜索范围扩大到全国,找到一个叫“雁过无痕”的,添加为好友。
程逍欢坐在汪寒雪的位置,用一指禅打出:“大雁飞离开了我的视线,其实已经在我的心里留下了痕迹。如果你是追随雁群的一只大雁,请别忘记,看你飞过的人,正穿着单衣,等你捎来春天的消息。”
汪寒雪在一旁说:“打这几句话用了5分钟,我咋没看明白你说的是啥意思呢?什么雁群、单衣、春天的消息?你就直接说一个穷得穿不起棉衣的人,想拔点大雁的毛做一件羽绒服,顺便再把它们都抓住,留着冬天烤着吃不就完事了?”
程逍欢被逗得大笑说:“呵呵……你的想法比我更真实,我要能像你那么想就好了。”
……
雁过无痕的头像闪动,发来消息是:“可我只是一只孤雁,也许捎给你的消息只有惆怅。”
“来,你说,我给你打字,看你打字太费劲了。”汪寒雪夺回了程逍欢的坐位说。
程逍欢口述要发给雁过无痕的消息。
屏幕上显示:
无声咆哮:大雁飞离了你的视线,其实已经在你的心里留下了痕迹。如果你是追随雁群的一只大雁,请别忘记,看你飞过的人,正穿着单衣,等你捎来春天的消息。
雁过无痕:可我只是一只孤雁,也许捎给你的消息只有惆怅。
无声咆哮:为何你不愿落下,和我一起等待春天的消息?我凭借着这件单衣,咬着牙挺过了无数个冬季。征服过寒冷的人,会把带着我体温的单衣给你,只希望你成为我的伙伴,一起分享雪花妆扮后的美景。
雁过无痕:可我冬季只属于南方,虽然披上你的单衣不会冻僵,但大雁不是家鹅,想要飞行,就不会在雪花妆扮的地面,留下过多类似于家鹅的爪印。就算我为答谢你的好意,陪你熬过冬季,你在享受雪景的时候,我的心却飘浪在天际,寻找雁群飞过的痕迹。
无声咆哮:你比我强,尽管你不像我那么耐寒,尽管你也会偶尔惆怅,但你的眼睛永远能识别方向,比我多了一双可以高飞的翅膀。不像我看到雁群飞过,只会奢望孤雁的陪伴,却不曾设想自己是雁群中的一只,就算我做不成头雁,也不让你掉队,成为别人给了你一件单衣,就以为给了你全部,而去奢望你违心的陪伴。
雁过无痕:你究竟是谁?我怎么觉得你的语言似曾相识?
无声咆哮:像谁?
雁过无痕:像我从前的男朋友。
程逍欢一惊,本能地让汪寒雪查看个人资料。他也有种直觉,对方是姜婉莹……
可个人资料上反馈的信息是呼和浩特,不是xx市。
无声咆哮:你是哪的人?
雁过无痕:呼和浩特的。
程逍欢那种飞蛾看到灯光的希望,又一次断了电。
无声咆哮:如果你真的是呼和浩特的,可以肯定,咱们从前不认识。但我庆幸今天认识了你,因为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能听懂同一种声音的人很不容易。
………
当程逍欢与汪寒雪走出网吧的门口时,程逍欢问:“你记住刚才给我申请的QQ号了吗?”
“我靠!忘了!”汪寒雪大惊。
“还能找回来吗?”程逍欢急了。
“如果那台机器没关机还能。”
汪寒雪的话音一落,程逍欢返回网吧。
一个男子正坐在程逍欢刚刚坐过的那台电脑前,玩半条命。
程逍欢原地伫立一会儿,汪寒雪拉了一下程逍欢的衣角说:“走吧。不就一个网号吗?改天我再给你申请一个。”
程逍欢迈着迟缓的脚步,若有所失地离开了网吧的门口。
汪寒雪哪知道程逍欢丢失的不是QQ号,而是心灵所需要的共鸣。也许在雁过无痕的心里,这次对话不至于留下刻骨铭心的痕迹,但对程逍欢而言,在茫茫人海中能找个心灵对话的异性,真的像大海捞针。
若干年后,程逍欢一直在痛恨自己当时那么容易轻信了汪寒雪的话。为什么想不到,给那个坐在那台机器前的老哥两块钱,请求他让自己查看一下QQ的登录痕迹?为什么命运会把与雁过无痕仅有的一次对话,安排在他第一次上网,不懂即便关机了,QQ登录上也会保留痕迹?
这个不懂,真的使雁过无痕,如同大雁经过了心灵之后,成为了记忆,成了雁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