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把汪寒雪送回家后,程逍欢本打算就此回家,因为若再去康广亮家继续喝酒,这个人情一定在一年之内还不起。
另一个自己对程逍欢说:人家可以不把钱当回事儿,但你不能,欠下人情还不起,就会在人家面前丧失尊严……
在冷瞬和赵辉生拉硬拽的相劝下,程逍欢只好陪同冷瞬和赵辉买了熟食和啤酒打车来到康广亮家。
程逍欢决定与他们同去还有两个理由:一个是他的父亲现在已不怎么再管他了,只要给父亲打个电话告诉他在哪就行;另一个是今天所看到的人和事,对他而言都是新鲜事物,这种新鲜事物带给他的刺激和好奇心,暂时超过了他所坚决捍卫的尊严。
康广亮家住着两室一厅的楼房,屋子收拾得很干净,这源于他在军队保持的习惯。听冷瞬讲,康广亮的父母在外地做生意,很少回家。
当康广亮回家后,刚进门就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捂着胸口,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地对冷瞬说:“快……快拿速效救心丸……在我衣服兜里!”
冷瞬和赵辉慌忙找来速效救心丸,程逍欢要拨打120,康广亮嘴里含着救心丸挥手制止了程逍欢。
当康广亮脸色缓缓恢复了血色,呼吸逐渐均匀,情绪慢慢平稳时说:“没事儿,心脏病,吃点速效救心丸就好。”
冷瞬问:“啥时候得的?”
康广亮答:“在部队落(lao)下的病根,入伍第二年得的。”
赵辉问:“总犯吗?这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没上医院看过吗?”
“犯过两次,算这次是第三次了。上医院看过,没用。大夫说这是神经性心脏病,治不好,有可能活不过30岁。”说这话时,康广亮的眼神有些茫然,瞳孔开始散乱。
程逍欢说:“大夫的话不可信,他怎么知道不能活到30岁?有啥科学根据吗?要是他能确定你只能活30岁,找他还不如找个算命的。”
康广亮叹了一口气说:“不管可信不可信,人家这样说肯定有人家的道理。我现在想开了,快活一天算一天。来!咱不唠这个了,把酒起开,咱接着喝!”
赵辉说:“我看你还是少喝点吧,身体要紧。”
康广亮大笑说:“没事儿,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老爷们因为这点病就不敢喝酒了吗?倒上、倒上,别墨迹(墨迹:啰嗦)。”
之后的话题都是围绕康广亮展开。程逍欢还是问一些从前不了解的事情,例如枪的构造、部队的生活情趣,还有康广亮上初中时当带头大哥的经历,他的出发点是了解这些不了解的事情,可用于日后写小说的素材。
冷瞬说:“我记得小时候在游戏厅里,有个小子想跟大亮混,大亮总管他叫儿子,那小子也答应。一次大亮让他把叼在嘴里的烟点着,等那小子把大亮的烟点着以后,大亮抽了一口,一下把点着的烟头插进了那小子的鼻孔里,说点慢了。”
程逍欢想到:冷瞬说这件事的时候,不光是为了满足康广亮的虚荣心,可能更多的是心里认为在坐的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崇尚这种懦肉强食的暴力……
程逍欢的心里的确有一部分为这种暴力而兴奋,更多的一部分是同情和愤恨。
赵辉迎合地说:“他有那么大的鼻孔吗?能让你插得那么准?”
康广亮整个人又像充电了,面带喜色地说:“前一个月我在台球厅碰到那小子了,你们猜怎么碰到的?”
“怎么碰到的?”赵辉听得正入神,也很会做捧哏。(捧哏:相声演员分为逗哏和捧哏。)
“当时我跟一个小子打台球,那小子赢我一杆以后,就攥着一个拳头说一句‘哇塞!’,一连赢我五六杆,说了五六个‘哇塞!’,我一杆也没赢过他,这把给我气的!”
“哈哈哈哈……那小子也太逗了……哈哈哈哈……”冷瞬笑得前仰后合。
“太有才了……哈哈哈哈……这得把你气死啊?然后呢?”赵辉也放声大笑。
“我把球杆往台桌上一摔,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嘴巴子说‘你哇塞个你玛了个B啊!’”康广亮连比划带说。
冷瞬和赵辉笑出了眼泪,程逍欢也在笑,但笑得不太自然,让人一看就是没放开。
康广亮接着说:“那小子没敢还手,头也没敢抬就走了。不一会儿,找来一帮人。我一看那个带头的就乐了,就是那个让我把烟头插在鼻孔里的小子!”
几个人再次像看周星驰电影一样,哈哈大笑一阵,康广亮接着说:“他一见我愣了,然后说‘亮哥,咋是你呢?’我也笑着说‘几年没见,混得挺好啊?’他对我还是不敢大声说话,低着头对我说‘初中毕业以后没啥事干,领几个兄弟对付混呗。’,然后领着那帮人灰溜溜走了,可能是怕我揭他老底吧!”
……
冷瞬和赵辉跟着康广亮大笑,能使在坐三个人发笑,就证明这件事情的确好笑。
程逍欢还是不自然地同他们一起笑,因为那个赢一杆台球就攥着拳头说‘哇塞”的人的确欠揍;找来撑腰的领头大哥居然是被烟头插进鼻孔的人,这个镜头更滑稽。但程逍欢笑的同时却又感到一丝悲凉……
这是黑色幽默。他想不明白,那个被烟头插进鼻孔的人对康广亮是敬、是怕、是恨,还是无可奈何呢?
程逍欢在心里骂那个鼻孔哥:你本身想去巴结一个人,让你活得有个人样儿,却让对方不拿你当人,你没有骨气又岂能有人把你当人?
程逍欢想不明白那小子既然领了那么多人,为何不利用这次邂逅的机会,痛打康广亮一顿,报昔日被欺辱的仇恨呢?
程逍欢还是问了心里想知道的话:“那小子就没表露出一点对你的恨吗?他也太能忍了。”
康广亮听到这句话,眼神直逼程逍欢的眼睛,突然笑着问:“你说他敢吗?”
这个反问句代表康广亮在问你:如果是你,你敢吗?
程逍欢保持冷静,沉声开口:“他带了那么多人,有啥不敢的?”
康广亮笑容没变,笑容中的冷意也没变,笑着说:“从心里怕一个人,他就不会想到报复,甚至不敢直视你的眼睛。要想打服一个人,就要把他打得对你没有恨,只有怕,让他以后见你心里就哆嗦。那小子是知道见我哆嗦的人太多,所以他见我就哆嗦。他要想报复我,只要我几招把他干倒,让他带的那些人看了心里哆嗦,他们一个也不敢动弹。因为领头的人一定会比那些跑龙套的强,领头的人被我轻易干倒了,跑龙套的人心里也自然被我干倒了,这点取决于你的身体素质和心里素质。如果对方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一点的怕,或者慌乱,如果你的身体素质做不到几下子就把对方干倒,或者你几招之内,只是和对方打个平手,当那些跑龙套的人反应过来,就会有无数个拳头、无数个脚打在你身上。其实这就是上学时会有那么多人跟我混的原因,因为我懂得这个道理。”
程逍欢心里被说服了。不服也不行,首先他心理素质就做不到和康广亮这么厉害的对手对决时不慌乱,更别说身体素质了。可心里还有个疑问:如果那些人不和你对眼神,不和你说话,见你就打呢?
另一个自己对程逍欢说:如果我是那小子也会和他一样,说几句客气话,灰溜溜的走,但我会组织我领带的兄弟们,躲在你离开台球厅的必经路上,伏击你,并告诉他们不和你对眼神,能打你一拳算一拳,能踢你一脚算一脚……
程逍欢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因为他不想让康广亮对他有更深的敌视,可他看到康广亮在有意无意间,眼神中流露出对他的傲气就很想告诉他:我虽然佩服你,但我不愿臣服于你!
“战神啊!如果你不当兵就靠这个混,现在可能早就当社会大哥了!哈哈……太有潜力了。来,大亮,我敬你一杯!”赵辉又一次迎合着说。
另一个自己对程逍欢哥说:也许这不是赵辉的本性,只是他在人际交往中,总结出这样的性格特点,而这样的性格特点,总能一击而中对方的性格弱点。
康广亮的性格弱点果然被击中,而且击得很舒服。他红光满面干了一杯酒说:“跟你们说句实话,上学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走这条路。当我决定当兵走了的那几天,天天睡不着觉,总是在想——如果我当兵走了,从前带的那帮兄弟,过去打下的底子都白费了,现在一想,没啥用,真没啥用!”
康广亮说到此,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缓缓的吐出烟雾,眼神飘远,接着说:“如果你们觉得做大哥威风八面,像电影里那样,到哪都有面子,那是你对社会大哥不了解。他们每天都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一天安稳觉都睡不踏实。况且,你也不一定就能在几年之内做上社会大哥,比你狠的人多得是,你争来争去,整不好就得进去。就算做了社会大哥又能怎样?顶多领着一帮兄弟帮哪个老板看看场子,收收帐啥的,人家让你打谁,给点钱你就得打谁,出了事儿,还让你担着。在那些大老板的眼里,你永远都是社会的底层,虽然他们嘴里对你客客气气的,但心里却没把你放在眼里,当有新的社会大哥能取替你的时候,你连狗懒子都不是。想一想,几年前混得最好使的‘西霸天’‘东霸天’哪个敢惹啊?这几年还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吗?为啥?因为混不下去了,再混命都混没了。真能混到钱也行,你们听说过谁靠混发家的吗?”
程逍欢仿佛伴着那首《我不做大哥好多年》的歌曲,听着康广亮用低沉而带着沧桑的声音,陈述着他的阅历和感悟……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我不爱冰冷的床沿
不要逼我想念
不要逼我流泪
我会翻脸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我只想好好爱一回
时光不能倒退
人生不能后悔
爱你在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