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星期四。

做完了草靶子和糖葫芦已是深夜十一点了。糖葫芦做法说简单也不简单，昨天做了一晚上，急得焦头烂额，还是失败了。今天到书店买了一本关于做糖葫芦的书，又尝试几十遍，才做得和街上卖的糖葫芦味道差不多。

做糖葫芦也和做其他抽象的事情相似，关键看你的眼力和火候的控制能力。

……

11月2日，星期日。

夜很冷，但在满是霓虹灯的娱乐街上，不会因为夜的寒冷，而停止喧嚣。

我和前两天晚饭后一样，推着自行车，走在这条繁华的街上。自行车的后坐上，绑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身边的婉莹拿着手提喇叭吆喝着：“糖葫芦唠！多买少算钱唠！没钱拿鸡蛋唠！”

婉莹吆喝完，把喇叭递到我嘴边，我按她的思路也对着喇叭喊：“清仓挥泪大出血！跳楼价！一块钱一串唠！东风吹战鼓擂，吃串糖葫芦我怕谁？”

快乐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人打断了，在一家歌厅门口，偶然碰见了冯旭。他领着一个美女，迎面向我和婉莹走来。那个美女长得不次于婉莹，只是面容有些冷淡，显得高傲。

我劝阻自己，别去埋怨冤家路窄。故事就是被一次又一次的偶然，堆积而成的；已知的、未知的故事融会成人的一生，精彩的、平凡的人生编织成纷繁的世界。

冯旭的目光不屑一顾从我脸上掠过，落在婉莹的脸上，带着嘲讽的语气说：“行啊！美女也学会做买卖了。”

“美女就不能做买卖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婉莹泰然自若。

“既然碰上了，就一起唱唱歌吧！”冯旭看似热情地说。

婉莹略微犹豫了一下说：“我们今天还没开张呢！跟你们去唱歌，这些糖葫芦怎么办？”

这句话看似在给冯旭出着难题，却暗示他答案……

我的心里有些爽然若失，但转念又一想：人家毕竟是同学，选择做你的女朋友，并不代表要和你的情敌从此划清界限吧？

想到此，我也只能把醋意隐藏，面无表情地静观其变。

“有多少？我全包了！”冯旭答得爽快，好像生怕婉莹变卦。

“既然有人愿意当大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五十串，一块钱一串！”

冯旭从装满一百元的皮质钱包中，拽出一张五十元钞票，递给了婉莹说：“钱不是事儿，我从来没缺过这玩意。”

婉莹接过钱，又把钱转交给我，笑着说：“给他包好。”

看到婉莹递过来的钱，我仿佛觉得被冯旭用这张五十块钱砸在脸上，却还要弯腰去捡一样。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冷冷地看着冯旭，快速思考下一步应该充当什么角色……

冯旭既然以婉莹同学的身份出现在你面见，就别把他当成你的情敌，至少要让婉莹看到你的风度吧？别带出半点失落的情绪！别让人家在心里小看你！

想到此，我笑了，很随意地对婉莹说了句“这钱还是你拿着吧！”，便去摘糖葫芦。

“行，我先收着。”婉莹把钱揣进了牛仔裤的兜里，又从自行车的车把上，拽下一个方便袋，将方便袋的口撑开，去接我送过来的糖葫芦，得意洋洋地说：“做少了，早知道穿二百串好了！”

冯旭淡淡一笑，像似在说：你认为二百串很多吗？

婉莹把满满一袋糖葫芦递给冯旭说：“没想到今天会有人把糖葫芦全包，没准备那么大的方便袋，得分两袋装。你先拿着，我马上给你装另一袋。”

冯旭接过那袋糖葫芦，随手递给他身边那个美女，随口说：“别装了，剩下的算我送你们的。”话音没等落地，就转身往歌厅门口走，好像懒得再看我和婉莹摘装糖葫芦的过程。

那个美女拎着那袋糖葫芦，跟在冯旭身后，像个秘书在给领导拿公文包一样。虽然态度一直冷若冰霜，但那种高傲劲，却不敢在冯旭面前带出来。

冯旭给我们选定的是一间五十块钱一小时的高档包间。我坐在半包围形的沙发上，环视着房间里的大屏幕、音响和跳舞用的球灯、彩灯、闪光灯，心里预测着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那个美女坐在沙发的另一个角落发愣，好像她也和我一样如坐针毡。

婉莹趁冯旭在楼下的吧台，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对我耳语说：“一会儿，冯旭肯定会拿很多啤酒，你就说你酒精过敏，一口也不能喝。因为你不经常喝酒，肯定喝不过他，别逞能。还有，冯旭会趁着你唱歌的时候请我跳舞，所以你点歌的时候，只点情歌对唱。”

“明白了。”我这才如梦初醒。

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同学在歌厅前偶遇，一起唱唱歌，况且冯旭身边还有个女生相陪，不会有什么阴谋；但通过婉莹的提示，我本能地预感到这次唱歌，有可能会衍变成冯旭针对我摆出的一次“鸿门宴”。

冯旭进了屋，身后跟着两个服务员，一个拎着两个沓啤酒（一沓啤酒是指：用不锈钢架装的六瓶啤酒，两沓是十二瓶。），另一个服务员端着一大盘切好的水果。

当服务员把啤酒和水果摆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时，冯旭拿着麦克风热情洋溢地张罗：“谁先唱？我给你们点歌。”

“你请客，当然你先唱了。” 坐在我身边的婉莹，毫不犹豫地说。

“那好，我就抛砖引玉吧！给大家来一首零点乐队的《你到底爱不爱我》。”

冯旭在电脑旁点完了歌，走到大屏幕前，垂在腰间的手，轻握着麦克风，闭上眼睛，挺直了腰板，头部随着音乐前奏的节拍点动。音乐的前奏结束，冯旭的歌声在音响中传了出来。他唱得特别像，闭上眼睛听，就和原唱一样，而且不用看屏幕上的歌词，面部直接朝着我们，举止动作自然得就像大腕明星一样。

冯旭的歌唱得再好，却没人认真地听，婉莹捅了捅我说：“我前几天看了个笑话，可好笑了。”

“什么笑话啊？”我问，并觉得冯旭唱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婉莹却要给我讲笑话，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有一只乌龟要和老牛做儿女亲家，老牛不同意。乌龟问为什么，老牛说‘你的孩子叫王八，我的孩子叫犊子，咱俩结成亲家，不是扯王八犊子吗？’”

我和婉莹“咯咯”笑了半天，笑声好似覆盖了冯旭的歌声。

冯旭唱完了歌，拱了拱手，说了声 ：“献丑。”

我和婉莹假装没看见，直到冯旭拿麦克风说：“该谁唱了？”

婉莹才佯装恍然大悟地说：“唱完了吗？真不好意思，忘了鼓掌了。”她敷衍般地鼓了两下掌说：“就给我点一首《冰糖葫芦》吧！”

冯旭在电脑旁点了歌，音乐响起，婉莹那甜如蜜的嗓音，滋润了我的心……

都说冰葫芦儿酸，

酸里面它裹着甜；

都说冰葫芦儿甜，

可甜里面它裹着酸。

糖葫芦好看它竹签儿穿，

象征幸福和团圆；

把幸福和团圆连成串，

没有愁来没有烦。

……

此时，冯旭一连起开六瓶啤酒，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放下他桀骜不驯的架子说：“哥们，从前咱们虽然认识，却不怎么了解。婉莹能和你在一块儿，证明你确实有实力，我很佩服你。今天咱们能坐在一起，说明有缘分。来吧！话在酒里，咱们一醉方休！”

他说着把一瓶啤酒递到我面前，自己拿起一瓶准备要干。

不得不承认，冯旭的“烟雾弹”放得很艺术，他的语言组织得一点破绽都没有。要不是婉莹提醒我，我现在恐怕已经中弹了，后果是我在洗手间吐了，却不服那股劲儿，回来接着喝，一直喝到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我没有动面前的啤酒，定了定神，从容应对说：“我早就听说过你，不光是我听说，学校里可能大多数人都知道你的大名！今天能有机会和你坐在这里，我也特别高兴，要不是我酒精过敏，你要得这点酒可能还不够呢！”

“酒精过敏？”冯旭的诧异，宣布融洽的气氛结束了。

“上次喝过一回酒，只喝了一杯，就被送到医院，打了好几个吊瓶才好，现在一闻到酒味就反胃。”我把背好的台词搬出来。

冯旭的脸色顿时变了，带着火药味说：“你是不是爷们？是爷们就算毒药也干了！”

我的火也“腾”的一下上来了，但心里清楚：如果我先忍不了，我就输了……

我随即压了压火，死死地怒视着冯旭，咬着牙沉声说：“是不是爷们，也不是光靠喝酒来证明的！”

婉莹还没唱完歌，就紧忙跑来“和稀泥”：“忘了告诉你了，程逍欢真喝不了酒，他酒精过敏。要不是程逍欢说他最烦带酒味的女人，我就陪你喝了。”

冯旭铁青着脸瞪着我，突然冷笑了一下，转怒为喜地对婉莹说：“看来今天我只好自己喝了。”说完一口气干了一瓶。

我点了一首《萍聚》，没有站起来，手握麦克风坐在我已坐热的位子上。坐在我身力旁的婉莹，拿起了另外一个麦克风。冯旭只能坐在那个美女旁边，独自喝着闷酒……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

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

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

这首歌的歌词和音乐的旋律，就好像专门为我和婉莹而写的，我的思想不由地沉浸在歌词和音乐的意境里。婉莹搂着我的胳膊，小脑袋靠在我肩膀上，当我唱完前两句，她马上接着唱：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

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

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

一首歌结束，婉莹问冯旭要唱什么歌。

“你们接着唱吧。” 冯旭心不在焉地回应。

于是婉莹又点了一首《心雨》，我们接着唱。

冯旭喝完了两瓶啤酒后，问他领来的美女唱什么歌。那个美女显然是猜到了什么，沉着脸，带着醋意说了声：“我不想唱。”

冯旭也没在意那个美女的情绪，点了一首《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在冯旭唱歌的时候，婉莹又给我讲了一个身边的笑话：“我同桌叫XX，下颚有一颗牙支出来一块。一次下课，他坐在桌子上，教他后桌的男生追女孩子。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他还浑然不觉，老师在他身后插了一句嘴说‘你看你牙长那样，还教别人追女孩呢！谁跟你啊？’他这才知道老师站在他身后，但他还是不慌不忙地说‘老师，这你就不懂了，那还兴许王八瞅绿豆，对上眼儿了呢！’”

我放声大笑说：“你同桌也太逗了！”

“还有更逗的事呢！……”

伴着我和婉莹私下的谈笑，冯旭的歌唱完了，他一脸晦色地领着那个美女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之后，强撑着笑容说：“账我已经结完了，多付一个小时的，你们慢慢玩，我俩有事先走了。”

婉莹虚情假意地说：“那多不好意思啊！又让你破费了不是？”

“你们能来，就是给我面子了。”冯旭说完尴尬地一笑，转身往外走。

“哎！”婉莹叫住了他，略显得意地提示一句： “别忘了拿糖葫芦！”

“你们吃吧！算我请的！”

冯旭走了以后，婉莹打开门，确定冯旭已经走远，回到电脑前，看着屏幕，摆弄着鼠标手对我说：“咱接着唱吧！你想唱什么，我给你点。”

“婉莹啊！”我沉着脸叫住了她，当她转过脸，用疑问的眼神看我时，我继续说：“咱别唱了行吗？”

“怎么了？”婉莹问。

我直勾勾看着婉莹，僵硬地开口：“我不想用冯旭花的钱继续在这里玩。咱把剩下的啤酒和冯旭多付的钱，能退就退了，明天还给他。等我挣够了钱，咱俩还来这里唱行吗？”

婉莹站了起来，定定地审视着我好一会儿，然后像是幼儿园里的阿姨，发现有个孩子在哭一样，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蹲下身体，仔细看着我的脸，抿嘴笑着问：“生气了？”

“没有……”我避开了婉莹目光说：“只是觉得，花别人的钱在这里玩，有点像个要饭的。”

“你是不是在心里埋怨我，不该答应冯旭一起来歌厅唱歌？”婉莹接着问。

其实婉莹猜对了，我肯定是希望她谢绝冯旭的，也猜不透婉莹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嘴上万不能承认，马上矢口否认说：“没有啊！你们是同学关系，一起去唱歌很正常啊！”

婉莹淡淡一笑说：“其实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同样也知道冯旭是怎么想的。他不就是认为你不适应这种场合，想利用这次唱歌的机会，把你孤立，或者把你灌倒，让你当众出丑吗？我本来是想拒绝冯旭的，可又一想，如果拒绝他，他以后还会这样想，我要告诉他——程逍欢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听了婉莹这番话，我的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并不觉得没有掉进冯旭的“圈套”，而感到有什么值得庆幸的成就感，反而觉得婉莹的潜台词是在说：她和冯旭一样，认为我不够老练。

是的，冯旭所认为的没错，我很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我所充当的角色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而且智斗的双方，都对我充当的角色确信无疑。只是婉莹在试图把我包装成一个，可以和冯旭对抗的英雄，而冯旭在设法把我打回原形……

可以说，在这场智慧博弈中，婉莹很像《射雕英雄传》里，那个冰雪聪明的黄蓉，而我算是那个资质愚钝的郭靖。如果没有婉莹事先提醒，我今天必然会栽在冯旭这个“欧阳克”或是“杨康”的手里，可婉莹为何偏偏在意冯旭对我怎么看呢？

“其实你才不是个简单的人。”我敷衍了一句，跟着笑了笑，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就算我资质愚钝，至少我还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婉莹这次没能从我脸上看穿我的内心，似乎觉得我这句随口的评价，满足了她的虚荣心，神采飞扬的神色再次回归到脸上说：“听你的！花别人的钱唱歌，也不舒心！估计现在还没有到一小时，咱把多余的钱和啤酒退了，明天还他！接着卖咱的糖葫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