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婉莹接到了家,将那幅画递给了她时,便走到她身边,假装陪她一起欣赏那幅画,其实只想搂着她的肩膀。
婉莹仔细看了那幅画好久,柔声对我说: “画得真漂亮,比上次那张细腻得多。”
这次用得时间长,所以画得比较细。”
“看得出,你画这张画时很用心。”
“我打算将来写出第一部长篇小说以后,用这张画做这封皮。”
“你是说,我会成为你那部小说的女主角?”婉莹转过头,笑着问。
“你不光是我第一部小说中的女主角,也是我一生的女主角。”我坚定地说。
婉莹先是平静地笑了一下,慢慢又把视线转回到手中的画上,思量了片刻说:“还是别写我了,写你幻想的故事吧!”
难道你不想成为我一生的女主角?难道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仅仅是玩玩而已?
我心里的话没有问出口,但那只搂着婉莹肩膀上的手,不自觉地移开,装作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地问:“为什么?”
婉莹再次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换了一种腔调说:“因为小说中的爱情,都是有波折的啊!我可不希望咱俩的故事,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跌宕起伏的。”
婉莹说得没错,没有波折的爱情是没什么可写的。小说和生活不一样,就像杰克·伦敦,虽然塑造了马丁·伊登这个人物形象,也把整个故事写得极其像自传,但他自己却没有像马丁·伊登一样,成名后跳海自杀。也许,小说的艺术只是在于,把杜撰的故事写得像生活一样真实,而不是复制自己的经历……
听到婉莹这么解释,我总算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这次真的被你吓到了,我还以为你没信心,成为我人生中的女主角呢!”
“你不是也没少这样吓我吗?”婉莹抿着嘴笑着说。
看到婉莹蠕动的嘴唇,我又联想到第一次与她接吻时,那种像吻到削了皮的荔枝一样的感觉,于是一种学名叫“荷尔蒙” 的东西,又在我身上起了反应。我随即把婉莹手里的画接过来,随手放在桌子上,轻轻拉住她两只手,让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干什么?”婉莹矜持地问。
“吻你一下可以吗?”我低声说。
婉莹深情地望着我,像被催眠一样,慢慢闭上了双眼……于是,该发生的事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被我及时控制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长达十几分钟的接吻中,婉莹曾主动把舌头伸进我嘴里,我感觉到如果我想和婉莹做那种事情,她是愿意的……
其实情欲是人性的一部分,只是被一些观念和想法牵制,让人不敢去正视。当然,我不是不敢,而是觉得目前的我还不配……
婉莹:虽然我不曾对你说,或许永远都不会对你说——即便我爱你爱得发疯,即便你愿意,我也会把最美好的事情,在我成为真正男人的那一刻延续。否则日后我再面对你的时候,不会瞧得起自己……
当我把婉莹送回家后,特意去篮球场看看弟弟。可是到篮球场之后,眼前的一幕让我的心一阵绞痛……
篮球场没有人在打篮球,只有弟弟孤零零一个人,蜷缩着身体,坐在篮球架下边的台阶上。10月末就已经到冬季,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几度。弟弟临走的时候,没有穿棉衣,只是穿了件毛衣和外套,想象不出他竟然就这样在这里冻了一下午。
弟弟双手捂着耳朵,低着头,瑟瑟发抖。显然是感觉到有人走到他面前,才抬起头看见了我,惊奇地站起来说: “哥,你咋来了?”
“你就这样坐了一下午吗?”怀着对弟弟的愧疚,我苦着脸问。
“我同学不在家,到篮球场又没有人,我以为一会儿可能会有人来玩,就坐在这里等,结果等到了现在,也没人来玩。”弟弟说得很平和,语言中没有一句抱怨。
“那你咋不回家呢?”我颤声问。
“你不是说让我四点半回家吗?回去早了,不是打扰你和嫂子吗?”
“我是说,让你在有人玩球的情况下,四点半回家,谁让你在这冻一下午了?你可真听话!”我气恼地说,也许只为发泄挤压在心里的自责。
“没事,哥,我没感觉太冷。”
我将手背掩在鼻子上,假装抽吸了一下鼻孔,其实为了掩饰即将掉下来的眼泪。在我确定说话不会伴着哽咽之声后,信誓旦旦地对弟弟说:“老弟,你哥现在没钱,等哥有了钱,一定给你买个篮球!咱特么不蹭别人的球玩!”
弟弟笑了,笑着说:“哥,你从前说话很少带脏字啊!我听着有点不太习惯。”
我也笑着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回家吧。”
……
10月26日,星期日。
婉莹约我看电影,说她同学卖电影票,剩下两张给了她。
我心里明白,电影是她买的,她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不让一个连两张电影票都买不起的穷小子,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晚六点。
婉莹让我把自行车锁在她家胡同口,说想和我溜达走。在街灯下,一路上,她挎着我的胳膊,沉浸在不需要语言表达给别人的世界里。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也在笑,但并不快乐,仿佛失去了从前的抱负和自信,就像一部不知为了什么而运转的机器,不想再找任何借口,为自己此刻内心的困境辩解和开脱了。
坐在电影院里,婉莹把头紧紧靠在我肩上,我心里对自己说:当你心爱的人把头靠在你肩膀的时候,你要意识到,不是你的肩膀已经可以依靠了,而是你必须该让自己的肩膀坚实了……
10月27日,星期一。
婉莹昨天衣服穿得太少,感冒了。我只能对她说一句“记得吃药”,可我的心里在滴血……
虽然感冒发烧不是什么大事,但你至少要用行动表达你的关心吧?
一盒白加黑或感康才十块钱,可十块钱对于我……
你向她承诺过,要守护她一生一世,可当她需要你呵护的时候,你却只能说句无关痛痒的话,难道你就这样靠嘴来维系爱情吗?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首诗:
寄:婉莹
憧憬于未来
却遁辞着现在
于是 我认识了你
或许 友情终究会被爱情占据
而我 屹立在南极的冰河
却好似守着太阳
我是晨光的一瞬
明亮 单纯 而短暂
温柔的驱散
黑暗的残遗
我是夜空下的流星
燃烧 划过 飞逝
就已是我的全部
留什么给你呢?
对我许个愿吧!
如果能
就在我划过的一瞬
——写于1999年10月28日,凌晨两点。
……
要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总是在想的事情谈何容易?要想的事情必然刻不容缓:我需要钱!
靠什么能挣到钱呢?
现在的季节适合卖糖葫芦,学习做糖葫芦不是问题,可本钱怎么弄呢?
秦琼走投无路的时候卖过马,我有什么可以卖呢?再去骗父母的钱?
山楂、白糖、竹纤、手提喇叭,以及草靶子用的白蜡杆,加在一起至少五十块钱吧?五十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你要用什么名头去骗父母的钱呢?
弟弟想要个篮球,都不曾向父母开过口,你又怎么跨过良心这道“坎”呢?
和父亲实话实说?
“爸,我明天想做糖葫芦到街上卖,需要五十块钱的成本。”
“你会做吗?”
“ 不会我可以学啊!”
“你别想一出是一出的!糖葫芦那么容易做,谁都卖糖葫芦了!你有本事自己去挣五十块钱去!”……
心里假设着与父亲的对话,只能打消向父亲开口的念头,突然想到了母亲以前捡铁用的小筢子和吸铁石……
何不先去捡铁赚够五十块钱,再去卖糖葫芦呢?
可是捡铁得需要白天逃学的,晚上根本看不见……
没钱的日子,我已经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又岂能熬到周六、周日呢?
……
10月28日,星期二。
早晨照常送婉莹上学,看着她走上了教学楼台阶的拐角处,我马上返回家换了套旧衣服,带上小筢子和吸铁石,找了个丝带子,奔向了捡铁的道路。
本来怀着一腔热血捡铁,但到了收货部一结算,心里当时凉了半截……
从早晨八点开始,捡到十点半,才卖三块钱,下午再捡三小时,一天也就赚七块钱。现在废铁渣已经不好捡了,本市唯一一家钢铁厂,已不再往厂外运废土了,以往运出去的废土,早就被别人用小筢子挠遍了。
要靠捡铁赚够五十块钱,至少需要一个星期时间。在这一个星期中,你能天天逃课捡铁吗?
下午,伴着焦虑的心情,我来到学校,知道不能这样失踪一天,至少要对婉莹解释一下,上午为什么逃课。
怎么解释呢?
撒谎?还是实话实说?
两个简单的问题,却想了一节课没想出答案。第一节课下课,婉莹主动来班级找我,她站在班级门口,急切地问:“你上午干什么去了?我放学没等到你,就到你们班级找你,你同学说你上午根本就没上学。”
“出去说吧。”我不想让过往的同学看热闹,便把婉莹领出了教学楼。
我坐在花池的水泥台上,低着头半天不语。
“我问你话呢!上午去哪了?”婉莹站在我面前,急不可耐地逼问。
我就是个没钱的穷小子!你要是不介意,咱俩就继续处!介意就分手!
我内心深处迸发出这句无声的呐喊,于是终于有勇气抬起头,轻声说了句:“捡铁去了。”
“捡铁干什么?”婉莹不解地问。
“卖钱。”我简单地答,不愿做太多解释。
“去哪捡去了?”婉莹继续刨根问底。
“钢铁厂往外拉的废土里。”
婉莹佛仿猜到了什么,笑了笑,改变了质问的语气,像拉家常一样问:“一上午卖了多少钱?”
“三块钱。”
“才卖那么点钱啊?”
“没有成块的铁,都是碎铁渣,我用小筢子和吸铁石吸的。”
“在哪找的是小筢子和吸铁石啊?”
“我妈在卖猪肉之前,闲班时就总去捡铁。”
“你现在很缺钱吗?”
“我打算学做糖葫芦,晚上到街上卖,只缺五十块钱成本。”
“缺钱怎么不问我呢?”婉莹像撒娇一样嗔怪。
“没想过从你借钱。”我红着脸说。
婉莹从牛仔裤的兜里,掏出了学生证,又从学生证封皮中,拽出了一张叠成长方形的五十块钱,笑嘻嘻地递到我面前。
“我还是慢慢挣吧!这钱我不能用。”我低头,避开她的目光说。
“先拿着用!挣了钱,再还我呗!没人说你‘吃软饭’!”婉莹加重了语气,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她完全能猜透我是怎么想的。
“行,我挣了钱一定还你。”我被动地接过钱。
“什么时候开张啊?我和你一起去!”婉莹兴高采烈地说。
“随时都能开张,只是我得先学会做糖葫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