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一被传唤走,韩含马上带人去502搜查了一番,没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他利用当年修理下水管的时机,埋的两根空心废管,一根在卧室一根在厨房,只要把扩音器一打开,下面的声音清晰无误,比电话的声音还真。
审讯室里韩含刘向前穿着制服正襟危坐,一看这架势,老范倒没抵赖,他说因为知道402住着红光的人,就是想偷听点内部消息。
“没想到抓到条大鱼是不是,”韩含奚落道,“1720,0085,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
“我咨询过律师了,你们不可能收回我的所得,顶多判我个偷听偷窥这样的小罪,有这个保证,说说也无妨。”老犯整整衣襟,“顺便告诉你们一声,我那房也打算卖了,要是有人想买,可以优惠。”
“好了好了,说正题。”韩含心里窝着火,老范说的对,他的非法所得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就是按民事案判罚也罚不了多少,这就是当警察的无奈。
老范已经娓娓道来,“从我下岗那天开始,我就得了失眠症,晚上十二点准时醒,一直到早上六点,天天如此。”他仰头看着屋顶,“我曾想去找个值夜班的工作,只干了三天,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没办法,只得放弃,失眠和熬夜工作是两回事。失眠的滋味你们不知道,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咧着嘴,一别不堪回首的样子。
韩含皱皱眉头,想阻止他说这些没用的,张了张嘴,又作罢。老范是个典型的失眠者,神情萎顿皮肤暗淡,眼底有一种深深的惊惧和鬼魅,可这一切都无法抹去他眼里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不安分。
“夜深人静,这世上你觉得只有你还活着,很可怕 。”他扯嘴笑了一下,很无奈。
韩含低着头,没抬眼。
“我就是那阵离的婚,老婆说我像个幽灵,不让我进卧室,我只好在厅里厨房厕所来回地晃荡。那天我上厕所,从下水道看下去,402竟然亮着灯,当然很快就熄,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我搬了条小板凳坐在那里,看了一晚上。我数了数,那晚厕所灯一共亮了十回。”老范收紧四肢,紧紧地蜷在一起,像幼儿园坐在小板凳上等待父母的孩子,兴奋中带着一抹难耐的紧张。
“开始我以为他家有个病人,或者也有个与我一样的失眠者,所以一上来我对402就有一种亲切和好奇。之后,我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去402查看,了解到他家住着三四个年轻人,是不是这个数我不确切,但我至少见过三四个不同样的面孔,他们说是借住在那里。那些年轻人与我认识的年轻人很不一样,怎么说呢,现在年轻人个个都很张狂,他们不是,小心谨慎,礼貌十足。”说完,老范淡淡一笑。“不是我警觉心强,实在是他们做得太过了,这个世道哪有家教那么好的年轻人,话又说回来,家教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落到那步田地,我大致瞄了下402,里面家不是家,客栈不是客栈。”想起当初,老范惬意地双手枕在脑后,“我心里立刻觉得不对。一般人可能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我是失眠的人,难熬的晚上正需要一些谜团打发时间。”
他像个说评书的演员,语气表情都带着十足的夸张。
“下水道的灯光我观察了一个月,几乎每晚都是十来回,十回是最少,有时候达到十四回。像他们那种年轻人,晚上起两回夜已算多的,所以我断定第一种可能性是他们晚上没睡,这个我有经验,晚上不睡的人喜欢大口地喝水,然后没完没了地上厕所; 第二种可能性是402室的人数起码有十来人。”他嘿嘿地瞟了一眼韩含。“我很快否定了第二种可能性。这个不难,不赘述了。” 说到紧要处,老范的脸开始涨红兴奋。
“就在那一个月,我离了婚。也不知为什么,之前我还求着我媳妇不想离,那个月我像魔障了一样,口气硬得不行,没一个星期手续就办妥了。”他脸上闪过一丝不确切。
“楼下的灯光我又连续观察了两三个月,也有晚上没动静的时候,一点动静也没有,但人肯定在里面,这毋庸置疑,早上出门的声音很清楚。”
韩含不动声色,生怕打断他的思路。
“离了婚,我最喜欢坐在卧室的那扇窗口, 对于我,那是唯一通向外面的一个洞口。402室没动静,我就喜欢看越秀涧正对着窗口的那幢大楼,楼里住进去的住户很少,最多时好像也就十来家。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和对面那扇大晒台联系起来的,反正只要联系起来,疑点就越来越多。对面只要亮灯,402的晚上就不会消停,没灯,下面就很安静。你能想象得到我当时的心情。”他脸上是悲喜交加的模样。
“后来我打听到那个晒台是安度和他女朋友住的地方。我虽然是小股民,安度的大名却如雷贯耳, 我一点没犹豫,百分之百地坚信他们监视的一定是他。”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
“你是想看看安度长什么样子吧。”韩含打断他的犹豫,引导着老范往前走。
“嗯,没错,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去买了一个高倍望远镜,看了一个月,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就是看出他和他女朋友都很忙,各忙各的。”他的脸微红,自嘲,“你们也没别想歪了,望远镜并看不到卧室。安度很喜欢在客厅里办公,搬台电脑,桌上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当然现在我知道了。”
“桌上是什么?“韩含问。
“有时候是一块白色的板材,有时候是药材,有时候是羊毛,有时候是面料、、、、”老范停下看看一脸茫然的韩含,嘴角弯起,“不明白吧,我开始也想不透,但我知道那肯定与他的业务相关,我知道这是个发财的契机,可抓不到摸不到,急得我呀,一个月头发掉了一半。万般无奈,我才使了绝招,特意一早出了门,把家里的水管子踹断,水漫金山,不仅402遭了殃,302也没幸免。虽然我陪了点钱,但也顺利而隐蔽地埋了两根窃听的管子,效果果然好。”说完,他偷偷觑觑韩含。
“渐渐我听出,他们的监视设备可能非常好,连对面安度桌子上放的那些东西的型号材质什么的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有一天我的耳朵里突然就冒出0085这只股票,我忙上网调出0085的材料,它是一家高科技新材料公司,正在与多家企业谈合作,股价还在底部,我心一动,再看看安度桌上的东西,那天仅有那块白色的板材被他拿在手上来来回回地看。”他兴奋地眼皮直跳。
“第二天,我就把所有的股票全部卖出,都买了0085,事后你们都知道了,一个月后那只股票连翻五个涨停板,而安度的公司已经收购了这家公司百分之十八的股权,原计划在二级市场再收购百分之五,要控股该股票,就因为股份高涨,损失不少钱。当然这是我后来自己分析出来的。”老范情绪渐渐低落下来。“第二次1720也是如法炮制。”
“就凭看到的那些东西就能准确锁定一只股票么?”韩含问旁边的同事沈林,沈林没说话。
老范说,“一般人恐怕不行,他们是怎么判断的我就不知道了。”
“还听到了什么?”沈林问,“不管什么话,与股票相关不相关都可以说说。”
“有一次,他们说到了安度的女朋友。”他眨眨眼睛。
众多一愣,神色各异。
“说了什么。”韩含佯装漫不经心,“他现在可有新女朋友了。”
“对,我见过。”老范呵呵一乐。
“不会还是从望远镜里吧。”韩含嗤笑。
“当然不是,我和她面对面还说过几句话。”他四处巡睃,叹口气。“算了我也不想耽误时间,就告诉你们吧。安度也曾到402室来过 。”
“什么?”众人诧异。
“几次我说不好,反正最近来过,夜里,和他的新女朋友一起,后来,他的新女朋友白天来过几次红山院,四处溜达,说是想买房子搞投资,还认识了赫基。”
“等等。”韩含突然低声喊,“安度的女朋友?!”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倏地掠过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突然明白了那从未谋面的女人为何会在他心里留下一丝熟悉的影子。第一次他走进402,在南窗口张望越秀涧时,他曾在紫峰阁安度的晒台上看见过她,只是那么一瞥,并未留意,她站在栏杆前,端着一杯茶,似乎与他的视线撞了一下。
“是她?!”韩含侧目与刘向前对视一眼。说了半天,老范的其它供词只是印证了这些日子的推测,并不稀奇,只有最后这一句话,炸得他们有些发蒙。
刘向前先醒过神来,“你、、、、你说他前女朋友怎么了。”
“也就是一耳朵。有一次有两人聊天说安度这个人聪明能干,事事精明,疑心很重,不轻易相信别人,处处留有余地;唯独找女人这件事情上却着了别人的道,所以温柔乡就是英雄冢,这话真是颠覆不破的道理等等。”他歪头想了片刻,“没错就是这几个词。还有,就是玩笑话,说那个女人长相一般啦,手段没准很高啦,一些荤话。”
“赫基见过安度的新女友么?!”刘向前问。
“见过。”老范毫不隐瞒,“一次,那女人自己找上门的。”
“你为什么鼓动房东报警?!”刘向前沉默片刻突然问。
“就是觉得有意思。”老范不以为然地低下头。
“有什么意思?!”
老范抿了一下嘴角。
“是想拿捏赫基吧。”刘向前嘲笑道,“红光从402撤出,你再无内幕消息可拿。
“你怎么说都行,我又没犯法。”老范陡地冷静下来,嬉皮笑脸道。
“你是没犯法,可只要公安局出面说你有嫌疑,502一时半刻就卖不了,拆迁款到你的手里也会无限期拖延。”刘向前慢条斯理,一副不强求的样子。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老范有一丝慌乱,停顿一会儿,颓然道,“赫基来找我的,他好像知道监控器的事,一个劲地打听,我就……把安度来过的事告诉了他,他以为我不认识,还谎称那是他们公司的高管。其它的我没说……”
韩含很兴奋,没想到困扰他几天的疑问转眼就有了答案,可想到他们有可能是被人牵着鼻子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免七上八下。“看样子402的窃听器极有可能是安度装的,可是根据安装时间的推测,安度第二次信息失窃是在窃听器安装之后,问题是安度既然已经知道了红光盗取内幕消息的企图,为什么隐而不发,故意把9000万白白丢掉。”
“如果能把这个问题回答出来,这个案子方向就会清晰不少,可我看这是难题。沈林,你说说,你在这方面算是专家了。”刘向前抬抬手。
“商场上这种事也不少见,”沈林沉吟片刻,“比这更鬼祟的事也有,所谓民不举官不究,打得就是法律的擦边球。韩含刚才问得好,安度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故意输掉7000万。红光赫德宝和安度不是一个等量级,他如果以其人之道还彼之身,你们想想会有什么后果。而且你们看402是他亲自出手布的局,我想这事小不了。说白了,赫德宝触犯了安度。”沈林搞过经济案,不像韩含那样对老范带来的消息过于兴奋。
“这才是关键。”刘向前双手反剪背在身后,眼神炯炯,“安度这是在实施报复。”
“他前女友叫况晴,现在却嫁了安度的三弟,安明,有意思吧。”韩含说。“开始我看着还以为是八卦,现在看来这个况晴也不简单。”
韩含从手机里调出况晴的照片,在大家眼前晃了一 圈,“家世长相的确很一般,这是他新女友的照片。”他又调出那个似曾相识的女人的照片,“我觉得很不一般。”
沈林凑过来,“嗯,比况晴可高出不只一点半点,明星一样,这样配安度才看得过去。”两人颇为感慨。
“还有一件你们想不到的事情。”韩含抿着嘴。
“快说。”刘向前当胸捶他一拳。
“她就是那个鼓动房东报案的女人,叫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