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前递给韩含一张纸条,上面写着0085与其1720.
“老范说的股票?!”韩含诧异。
“老范这个人,你可别小看他,他一定是看出什么小九九了。”刘向前双眼微沉,看着窗外,“经济犯罪,即没有杀人现场,又没有杀人凶器、、、、”
韩含于股票完全是个门外汉,在网上查了查这两只股票,看不出任何端倪。他的老同学卫斯敏在投资咨询公司工作,做得恰好是股票投资,经他好说歹说,卫斯敏才给他弄了一份内部资料。
0085春秋科技是一家高新材料研发的高科技公司,现在安度和安宁的度宁投资是控股股东。一年前收购该公司时,原本很平稳的股价五天内连涨四个涨停板,度宁被逼无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此多付出将近7000万元的收购资金。1720的情形基本类同,也是收购进行到关键时刻,股价飞涨,由于与被收购方已签订了重组协议,二级市场的收购无法回旋,无奈又多付出将近9000万元的收购资金。
韩含倒吸一口凉气。
韩含问卫斯敏怎么才能操纵股价。
“股市和集市其实类似,它和卖萝卜白菜没什么两样,低买高卖,买的少卖的多,价自然就落了下来,反之,就上去了,万事同理,你想想就明白了。”他是个北京痞子,说话大着舌头,好卖弄稀有名词。
可韩含还是糊涂,“买的多,卖的少,价格就上,为什么卖的少买的多?”
卫斯敏一拍大腿,“你算问到点子上了,你再想想,就剩最后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买得多卖得少,说明它好,手上有的捂着,没有的想要。”韩含有些兴奋,他毕业后一直在刑侦大队,干的都是查抄夜总会抓抓吸毒犯这样的琐碎事情,好不容易调到经侦部,也一直懵懵懂懂地,但这次不同,他有一种预感,这次的监控器事件是他事业的一个转折,所有相关的东西都仿佛磁石一样吸引着他。
“为什么好呢?!”卫斯敏吊吊着眉,“这就是关键。”
韩含知道自己只能等待他的解惑。
“因为收购消息一出,股票就会变成香饽饽,追逐的人一多,价格自然高涨。”卫斯敏斜他一眼,“这种情况下,要是事先得到点内幕消息,提先打好埋伏,你想想会是一个什么行市。”
“你的意思这两只股票是因为内幕消息泄露才导致安度多花了冤枉钱?”韩含精神一振。
“这个可不能乱说,老鼠仓可是犯法的事情。”卫斯敏哈哈哈,明显没当一 回事。
“你说安度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么?”韩含一激灵,抓住卫斯敏的胳膊。
“当然知道。”卫斯敏叫起来。“他们那种人一点风吹草动就知道怎么一回事!所谓一叶知秋恐惧就是那个意思,他怎么会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做第二次?”韩含问。“动辄几千万元的损失,一般人只要意识到危险都会马上停手。”
“资本市场的大亨,”卫斯敏苦口婆心,“钱对于他不过就是数字符号,几千万元在他面前就是毛毛雨,他根本不会在乎,也许他就是为了钓出幕后黑手,你们如果在查这个,我建议你见见他,他现在肯定已经掌握了幕后黑手的消息,这几个月度宁投资业务全面停摆,也从侧面证明他获得了什么消息, 据内部消息,度宁投资很快会有大动作,不知道是不是针对那个黑手。”
“起诉?”韩含一惊。
“起诉,指望你们?”卫斯理呲呲牙,“不是不相信你们呵,是真的很难。怎么说呢,资本市场,其实有点江湖的意思,栽了,你要认栽,就像股民们认了那些小道消息,最后赔个底儿掉,怪谁去,你没法去追究发布小道消息的人,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所以我确信,安度不可能寻求什么法律保护,一定是在策划反攻的事情,这可不是我的拙见,是圈里人的共识,像我们这种公司恨不得八只眼睛盯着他,说白了,他一动手,对我们就是市场机会。”
韩含一顿,他不了解这一行, 不觉皱眉道,“既是犯了罪就得受到法律处罚……、”
“你知道证监会对违规操作的处罚是多少么,”卫斯敏不以为然,“最高处罚三十万元,这和一个亿的损失简直九牛一毛,你说他报警有什么必要呢?!”
“那……怎么对付?!”韩含不相信。
“不知道。”卫斯敏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真不知道,反正不会是杀人放火。”看韩含还是一脸不解,叹口气。
“还是股市?!”韩含嚅嚅道。
“不过安度要是想反击,可不会仅仅是把损失捞回来那么简单。”卫斯敏耸耸肩。
“什么意思?!”韩含头一次有了无能为力之感。
经侦处的人学历要求本科以上,大专学历必须有五年的工作经验,他一直很不以为然,这一刻,韩含觉得自己无知得可怕。但有一点他听得明白,如果没有安度的指控,红光在402的违法行为即使得到证实,也不过是一般的民事案件,处罚力度很小。如果卫斯敏的说法成立,安度也许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却岿然不动,这更让他感觉不安。从接手402室的监控器案件到现在,一直不断地有让他幸喜的发现和突破,此刻看来毫无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刘向前听了他的情报和疑惑,并不掩饰自己的同感,但还是大剌剌地挥挥手,“至少我们能够认定这不是一起一般意义上的偷窥事件,与经济犯罪相关,这就是最大的意义。”他走上前正正韩含的衣领,当胸给了他一拳,“还有个最大的发现。”他笑眯眯地看着韩含,“如果安度知道自己的处境,他怎么可能查不到402。”
“那些监控设备……”韩含的眼睛陡地亮起来,“要是这样就全说得通了,红光的所做所为全在安度的视线之下,不知赫基知道么?!“
“肯定不知道。”刘向前挑起嘴角,“至于他现在是不是知道,还真不好说。”
韩含重新抖擞起精神。
“所以别死盯着402室啦 ,它的疑问其实已经解开,现在得从其它方面找突破。”刘向前丢过来一本卷宗。“看看这个,也许会有所触动。”
韩含忙打开案卷,原来是红山院502室老范家的财产纠纷案。他离婚的老婆起诉他隐瞒财产,导致他们离婚时财产分割不公平,起诉法院要求重新分配。 一审已经驳回。
“案子原本与咱们没什么关系,但二审诉讼内容又增加了一条,说老范有股票内幕消息来源,直接参与了内幕交易,属于犯罪。这个比较有意思,下午开庭,你去听听,晚上把时间空出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刘向前说。
这是韩含第一次直接与刘向前对接,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刘向前笃笃笃地敲击着桌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把你放在整个案子之外?”他略有深意地眨眨眼。“因为一个团队的思路都是一个模子,有时候是好事,目标一致才能所向披靡;有时候是坏事,思路固化没有突破,特别是案子遇到阻碍时,我需要不同的思路,你是我的奇兵。”
领导的俏皮话让韩含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他说的对,单从402已经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纠缠在这上面只会白废功夫。一旦挣脱了402的束缚,韩含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下午的庭审很热闹。老范的前妻带着女儿女婿十多个亲友,组成了庞大的助威团体,并请了专业律师,而老范只来了他一人。
律师先说了下当初老范夫妻离异时的财产分割情况。“、、、、当初被告人只分得红山院这套房子和股票账户上的二十五万元钱,可是现在,被告人的证券交易额已达四百五十万元。”他提供了经法院允许调取的股票账户。
“这有什么。”老范冷笑说,“股市就是能够一夜暴富的地方,你不服也没法,那是我离婚之后的收入,与你们无关。”
律师没理会他,又拿出其它证据。他的两次成功交易就是1720和0085,“玩股票的人谁不知道这两只股票,突然暴涨,又有几个普通老百姓敢跟,可是他跟了,而且赚得盆满钵盂,再回头看看十年之前他的战绩,从没赚过,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么。”
“我的确是做了那两只股票,那是我运气好,玩股票的人都知道,亏一百次,抓住一次就赚,何况我抓住两次,这与你们可没关系。”老范气定神闲。
“当然有。”律师比他更沉得住气。“孩子的抚养费当初是按一个下岗职工的收入水平进行估算的,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抚养费教育费生活费用等等,我们要求按照他现有的财力进行重新估算。“
老范气得脸部抽搐。
庭审未完,韩含就走出法庭。
晚上,韩含赶到华天大酒店时,店外围满了警察,警车闪着让人诧异不安的警灯。一名身着考究装束略显狼狈的男人正被两名警察押着带出来。
“广合的副行长。”不知什么时候刘向前走到他身后。“一直在被调查,抓,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选择今天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你知道他刚才和谁在一 起吃饭么?”
“难道是安家的人 。”韩含笃定,已经笑了起来。
“长进了。”刘向前给他脑门上来了一个暴栗。“是安度和安明,怎么样,有意思吧,我原本就是想让你认识认识安度,没想到附带这么个大礼。”
“行呀,今天真想一睹安度的芳容。”韩含一拳捶进掌心,有些异常的兴奋。
两人来到地下停车场的专用电梯边靠着,韩含把下午庭审现场的情况挑重要的说了说。“402的监控设备如果数量少点,质量差点,我真怀疑那是老范安的,螳螂在前黄雀在后,只不知这只黄雀到底是谁。”
“放心吧,螳螂都出现了,黄雀还能藏多久。”刘向前扶扶下巴。
半小时后,安度和安明一起走下电梯,身后跟着两男两女。
不知为什么,韩含一眼就认出了安度,而且清楚地把安明与他区分开来,尽管两人长相有五六分相似,身高相差不足一厘米,都是西装革履,一派富贵昂扬从容不迫的模样,细看他们的区别却很大,安度淡然冷峻,骨子里有几分硬劲;安明面上木讷,眼神深处却像猫一样藏着警觉,看到站在一边并非等闲之辈的韩含和刘向前,安度的目光轻轻一扫就滑了过去,不以为然;而安明则顿了一下,瞳孔迅速收缩,审视厌恶之色油然而起。
“怎么样?”刘向前问。
“有个能干的儿子也让人头疼。”韩含撇撇嘴,又慨然,“的确不一般。”
“走,还有个有意思的地方得去看看。”刘向前一马当先,开着车风驰电掣般地驶上快速路。
“也是安家的事情?!”韩含笑问。
“今天让你开开眼。”
还是酒店,在城乡结合部,与高速接驳。周围寂静空旷,更显酒店外吵杂热闹,除了警察还有几十名闹事的群众,不用打听,看见陌生人走近,其它人就自动担任起宣传员。“……司南公司生产的滴丸致人死亡,事关人命,他们想用钱买通受害者家属私了,没门,那我们这些天天吃着这毒药侥幸现在没死的就算了么?!说什么也得让他们给大家一个交代。”
“听说,酒店里安家的大儿子安宁正在与受害者家属商议具体赔偿事宜,他都出面了,看样子安家这次挺重视。”情绪稳妥点的人一五一十地分析,“安家老三不行,四六不懂,纨绔一个,还得看老大老二,安氏迟早还得靠他们。”
“我看难,俗话说有后妈就有后爹,人家有了亲生儿子,谁还管前头生的。”有人不服气。
“你可别这么说,安浩然是怎么发家的,不还靠的是老大老二的娘么,然后人家还没死,就在外面搞上一个,老大老二现在这么能耐,他们能轻饶了他,你请好吧。”
“按你的意思,安宁插手安氏的纠纷,安浩然让步啦?”
“应该是吧。”那人含糊着。
闹事的人一边八卦一边动作整齐喊着号子一齐往里冲,被几名警察拦在门口,并不驱逐,只好言好语地相劝。
“真有意思。”韩含模仿刘向前的动作,摸摸下巴。“安家这是演什么戏呢,司北司南都是安氏的产业,不是听说安度和安宁一直无法插手,现在由安明管理么,怎么处理这些事情,他们倒出面了。”这几天他把安氏度宁投资研究了一遍,不能说透,刚才那些议论他还听得明白。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你不觉得么。”刘向前四处看看。
“是不是,我们……、”韩含感到词穷,“都说商场如战场,既是战场肯定少不上你争我夺,阴谋阳谋,我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到底是手段还是犯罪,有时候很难界定,还是要看结果,比如402的监控器案,放在民事案里,如果没死人,没杀人放火,没强奸犯科就没什么大事;放在经济案里,如果没有内部交易,没有其它的经济恶果,也没什么,还是要看结果。”
“就像今天这两场戏,如果没有其它恶果,你完全可以当戏来看。”
“可它并不是戏呀。”韩含叹气,“而且恶果也不是说来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