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中午我取钱的那一刻,父亲就察觉到了异常。不管大哥在国外多么着急用钱,也不应该让我取出现金。他本来是好心,担心我被骗,于是就联系了姑父,希望借助他们的内部网络,看看我的钱究竟走向了何处。
姑父也是的,虽然确实手里握着这个权力,但怎么就真的私用起来。检查了一遍我取款之后的交易记录,竟然再没有发现我的名字进行的交易。这两天二哥偏偏行踪诡异,姑父便多了个心眼,顺便看了一下二哥的交易记录。这一看,可不得了,二哥半个月之内有大量的金钱交易。姑父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二哥一定是参与了赌博,而且,他将他的担忧告诉父亲,怀疑我被二哥拖下了水。而且,二哥也没对我说实话,不算二哥欠下的外债,家里如今除了姑父的工资卡,家里已经一贫如洗。
于是,二人一起回到了家里。二嫂本来就心神不宁,而那时我偏偏又没有及时与她联系。看到父亲到家,以为是我出了事情,父亲来兴师问罪。于是便不打自招,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这下,可真的是覆水难收了。
当我和二哥慢慢走到距离他们三人一百米左右的时候,姑父再也按耐不住了,挺起胸膛就向这边走来。其实他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父亲和姑姑就第一时间去拉他的胳膊。但是,此时的姑父,已经是愤怒的天神下凡,谁也拦不住了。尤其他甩掉姑姑手臂的那一刻,姑姑直接摔倒。父亲也无暇顾及太多,赶紧去扶地上的姑姑,同时向我用力的挥手,示意我们快跑。
可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姑父已经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我拉了一把二哥,却发现他依旧失魂落魄的向前走。这下彻底激怒了姑父,正好墙上挂着消防安全宣传的消防钩。姑父一把拽下来,把尖端顶在地面上,另一手扶着把儿,用力一踹,把一米五的钩子断成两截。他手里拿着一米长的一段,横着对着二哥的屁股,抡圆了,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就打了过来。二哥双臂就那么在身边耷拉着,这一下正好打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啊!”如野兽陷进了兽夹,二哥发出了一声凄烈的长嚎。这一下力量着实太大,我感觉二哥的手腕,极不自然的向外翻着。而且带去的力道,让他的大腿也跟着冲到了冲击,一条腿不自然的跳着。而且,此刻他仿佛被打醒了。眼睛里又恢复了身彩,看着面前那头发疯的野兽,才看清那是他的父亲。“爸,我不敢了!”
二哥一瘸一拐的向后跑,我试图用单薄的身体拦在中间。没想到姑父没有给我一丝情面,“杨正你给我滚一边去!”抓着我的肩膀,就像扔掉一只小鸡仔,把我掀进了灌木丛。
接着,他继续气势汹汹的向二哥走去。他没有跑,他的年纪,早就不适合跑。他只能奋力的走,每一步都似乎要将裤子扯裂,每一步都要将脚下的水泥踩碎。手里的半截棍子笔直的对着二哥逃跑的方向,破口大骂:“王八蛋死屌东西还有脸跑,你再跑一下试试!他妈了个逼的,老子上辈子是杀人放火了还是当了汉奸了,生下来你他妈逼的这么不要脸的一个东西!给老子滚过来,跪下!我今天就打死你,省得再惹老子生气。”
二哥虽然一瘸一拐的在跑,但一来心中有愧,不敢撒开跑,而来,经过这一晚又一上午的折腾,早就只是个空壳,连泪水都流不出来。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可怜的求饶,声音里似乎还背负着未曾洗刷的冤屈。“爸,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你给我站那!要不我今天打死你,要不你过来气死我!都他妈的两个孩子的爹了,有那么一点人样没有?今天把车卖了,明天是不是要卖房?后天是不是要把我们老两口卖了?行啊!我成全你,不用你卖,我现在亲自动手,打死你我就自首,咱俩都图个干净!你他妈逼的给老子站那!”姑父一边骂着,一边似乎加快脚步追赶。但是不论他如何努力,毕竟岁月无情。看起来,他更像是那个被打瘸的人。
这时父亲已经将姑姑扶起,姑姑站在楼道口,已经被那些从梦乡中惊醒的邻居围着。姑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拿纱巾捂住脸,不停的抽泣。父亲这些日子锻炼的初见成效,赶紧冲到我身边将我扶起,拍拍我身上的土。“你没事吧?”
“爸,对不起。”我也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就好象赌博输钱的是我。
“这会儿还说这对不起顶个屌用!你快去追住你哥,我去拦住你姑父,这院子里都是熟人,不能闹得太不像话了。”
我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赶紧撒开腿跑出去。从姑父身边冲过的时候,他还在后面喊我:“杨正,给我摁住那个死屌东西,看我不打死这狗日的!他妈逼,老子今天就算是为民除害了!”
跑到路的尽头时,二哥如果向右跑,就出了院子。再向外,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就算是踩着风火轮,也不可能追上他随便钻进的一辆出租车。可他偏偏向左,围绕着花池,跑起来,就好象和姑父玩起了游戏。而且看我追来,已是惊弓之鸟的他,更加恨不得跳进臭气熏天的水池。
“还跑,跑你妈逼!真你妈有脸了?给老子站住!老子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我让你再走出这个门试试!”姑父手里的棍子又成了拐杖,竟然支撑着他慢慢小跑起来。
“爸,你别追了!你别追了!我错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二哥真的哭了,泪水已经让这个即将而立之年的男人没有了一点骨气,完全又回到了童年时代的样子。若不是他知道跪下来没用,我相信他早就跪下了。
这时父亲也赶上了姑父的脚步,但他仓促跑动下,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两个字两个字的向外蹦。“姐夫。。。你消。。。消气,孩子,都。。。这么。。。大了,有话。。。回去。。。好好。。。说。”
姑父刚才已是通红的脸,此刻越发沉重,渐渐已经转紫,紫里还透着一点点黑。“还说什么说?我早知道他是这个样,小时候就该打死他!他妈了个逼的,都不许管,他妈的,我今天就是拼了这条命,我也得打死他!”说完,姑父竟然真的快走两步,又把父亲落在后面,立刻来到花池面前。这时,他也忍不住掐着腰大口喘气,并且连连咳嗽起来,每一次咳,都似乎在气管上撕开一道伤口。
“姐夫,孩子。。。都这么。。。大了,早就。。。不能。。。喊打。。。喊骂。你听。。。我的,你先。。。回家,我。。。负责。。。给你。。。带。。。回去。带不。。。回去,你拿。。。我。。。是问,行不。。。行?”父亲就像是一台破旧的老爷车将油门踩到底,也只能在姑父喘息的功夫堪堪追上。
“回哪?他他妈逼的还有脸进我的门?败他妈逼的脸!今天,我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清理门户,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以前的人不孝顺,还得割骨还父。我不用他割,我亲自打断他两条腿,从此我和他再也没有瓜葛了!他要是告我,让他去法院告!我坐牢也不愿意看见这个东西!”说罢又绕着花池向二哥冲来。
二哥吓得立刻绕着花池转,本来我站在他的前面,他立刻慌乱的将手挥成了狂风中的旗子,“你躲开!你躲开!”看着他泪水和鼻涕流进嘴里,我不忍心按照父亲的指示行动,乖乖闪开了路。
“杨正!你给我拽住这个狗东西!他妈逼的,还跑,他是想把他爹活活累死才甘心是不是?”姑父确实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喊话之时必须停下脚步。而走路追赶时,决计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妈!妈!救我!”二哥已经完全成了孩子,竟然冲着楼道口大喊起来。可是这么远的距离,姑姑根本不可能听到。反倒是在姑父的怒火上,添了一把干柴。
“还喊你妈?真他妈丢人到家了!三十岁的小伙子,一点担当都没有!慈母多败儿,你妈也不是个好东西。你给我跪下!跪下!”姑父一怒之下冲着二哥将手里的棍子狠狠砸出去,却连花池都没越过,掉在灌木堆里。
二哥似乎对这根棍子心有余悸,赶紧用那只好手抢过来。往后退了几步,确保姑父能看见,扑通跪在地上,快速的在地上磕了两个头。“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你别过来了,我害怕!”
“怕?你还知道怕?你要知道怕你能干出这丢人的事?啊?老子辛辛苦苦一辈子,攒那点钱,全都让你败光了,你还有什么脸管我叫爸?亏你爷爷死的早,不然还从坟墓跳出来要我的命啊!行,你不是想我死呢,我死给你看,咱俩都不要活!”说着又向着二哥冲过去。而他的脸,已经完全变得比包公还要黑。
“妈!妈!”二哥疯了似的向姑姑跑去。
姑姑也许是听见了呼喊,不但不迎着二哥走,反而躲进身后的楼道,连头也不敢露出一点。
“站住!你给老子站住!”姑父突然大吼两声,接着,噗通就趴在了地上。见到这样子,我和父亲赶紧向姑父冲去,千万不敢雪上加霜。
“守信!别跑了,快过来看看你爸!”父亲也终于缓过了气息,用咯血般的力气喊着。
二哥听到喊声,立刻站住,回头像这边跑来。但是距离还有五十米的安全距离时,停下了脚步。然后四肢着地,像只受惊的野兽,慢慢的往这边爬。他似乎还担心,这时姑父的苦肉计。
而我,将手指探在姑父的鼻子上,发觉呼吸急促的似乎只有进没有出。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口,心跳更是若有若无。再看脸色,瞬间惨白如同蜡烛。“哥!别躲了!赶紧叫救护车!”
此时,那些看了半天热闹的邻居们,才有几个掏出了手机。更有些人,是刚放下端了许久的手机。
父亲瞪着我大吼:“咱家的车呢?”
我才想起,车还停在银行的门口。一步错,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