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好一个蛋糕,不仅要注重蛋糕的烘焙制作,对奶油的制作方面也要注意。而苏自芳对奶油方面格外注意。在店里,很多种口味的奶油都是现成的,如果想要新口味的奶油,也可以定好材料,让学徒去打奶油。而苏自芳在认真作蛋糕的时候,一般都不会让学徒去打奶油。
因为她知道,即便是相同的材料,顶好大概的比例搭配,打奶油的方式,打奶油的速率,以及奶油材料在一定范围内搭配时的微妙比率,都会对奶油的口味有重大的影响。更何况她今天还想大胆试验,看看能不能新创出一种口味的奶油——情场上的打击竟然让她有了一些新的点子,所以自然不会让别人打奶油。既然打算自己打奶油,她就要自己去领材料。管仓库的小米,也是假钻戒事件的当事人之一,对她依然是态度冷淡,在她要材料的时候,故意不说话,假装在干别的事情。苏自芳看到这一幕,顿时如野火烧原一样,心里“腾”地怒了起来。
说真的,在进入社会之后,她就打算把之前那副强悍的姿态收起来,装成个温软小女子的样子来过活。并不是什么“虚伪”啊,想讨人喜欢之类的浅层次原因。她只是想更好地讨生活而已。过于刚强的性格在社会上是混不开的,大家都这么说。然而现在她不想再装了。什么原因她说不清,是有很多种原因混在一起,总而言之,她不想再装了!
“干什么,干什么啊?米雅舒?”苏自芳高挑着眉毛,撇着嘴说——只需要一瞬,她就恢复了当年的强悍模样,“要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直接发泄出来,在那里藏着掖着,闷声不吭,装得跟气鼓的蛤蟆一样的,干什么啊?”
米雅舒之前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呆瞪着眼看着她。
“呆看啥?”苏自芳更来劲了,“你要是对我不满,就跟我骂场架,或者跟我打一场,我们可以到店门口去决斗,让店里所有人,街上所有人都看着。我告诉你,你老公买假钻给你,不是我的责任。你回家找你老公算账,反而吃瘪,更不是我责任。你老公不把你当回事,我只是促使你发现了这个事实而已,你把气撒到我身上算什么啊?我告诉你,我当时的确没有恶意,我也没想到能附带着查出你老公给你的也是假钻。不过仔细想想,你还应该感谢我,是我让你提早知道了你在你老公心里的真实地位。提早知道了,还能提早准备。否则,说不定哪天你老公带着小三上门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呢!”苏自芳这席话真如高山流水,势不可挡。
米雅舒呆呆地看着她,那模样真有几分像是被瀑布冲刷的蛤蟆。
苏自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趁胜追击地说:“我知道,你和张丽娟,孙娜娜,李敏慧都是犯的一样的心病,你把我的话都跟她们转达一下,叫她们不要再没事找事乱跟我怄气了,有气回家找老公撒去,别吃柿子专拣软的捏,一来我是无关的柿子,再说我也不是软柿子!”
米雅舒呆呆地看着她,显然已经被彻底打垮。
苏自芳可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不耐烦地朝材料柜指了指:“好了好了,别愣着了,赶紧给我拿材料。我告诉你,你要是给我的东西缺斤少两、或者是劣质的,我绝对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大不了不干了!也别想在里面放脏东西,否则我会叫你后悔一辈子!我有本事把你整得死不瞑目,你信不信?”
米雅舒赶紧去给她拿材料,把材料递给她的时候手都有些抖。苏自芳一把把材料抓过来,看也没朝她多看一眼。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李敏慧。李敏慧还像往常一样,装作没看见她一样,和她擦肩过而过,然后在刚过去的一瞬间,轻轻地“嘘”了一声。
要是往常,苏自芳肯定不会做任何反应,此时她却清清楚楚地说了声“呸”。 李敏慧身体一震,赶紧加快脚步逃走了。苏自芳回头看着她,嘴边挂着一丝轻蔑的笑。现在她算是正式和这个四人集团撕破脸,明打明斗地为敌了。
仔细想想,就这四人的“职业布局”来说,是可以对她形成包围之势的,和她们撕破脸,也许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但是她现在已经没什么顾忌了。斗就斗,大不了就不干了。到了工作间后,苏自芳就钻心打奶油。她这次的想法是,除了惯常往奶油里加的材料外,可不可以再往里面加一点点陈山楂。其实山楂是有种特殊的美味的,而且很开胃,往奶油里加一点,也许会让顾客品尝蛋糕的时候,味蕾和肠胃更加兴奋。但是山楂这东西,味道也很霸道,放多了会把其他味道都盖住。因此就要放得恰到好处。以前已经有些人在蛋糕里放山楂,但是用的都是鲜的,有的甚至是经过处理的山楂制品,已经部分丧失了山楂的原味。而苏自芳打算放陈山楂。她认为陈山楂的味道更加醇厚。但是陈山楂味道要比鲜山楂和山楂制品霸道得多,要把陈山楂放得“恰到好处”,是非常非常难的。现苏自芳只得一点一点地试验。即便她真的需要试验,她舍不得浪费奶油,一次只打很少一点,塑料小杯半杯的样子,揣测比例往里加山楂。
然而她现在的地位又不是那种可以慢悠悠地作试验的大师傅,干了一会儿之后就会有活儿派过来,她就得把手里的事情先放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样品之类的东西放在工作台的一角,再拿罩子罩上,之后再去忙派下来的活儿。她忙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个人注意到了她的试验活动,还走到了她的样品跟前……
一天的活儿终于干完了。因为太忙,她的新口味奶油暂时没开发出来。她本来想在工作间再留一段时间,但又怕招来闲话——这种行为在有些人看来是加班工作,在有些人看来却是“可能准备偷用公家资源干什么事情”,最近又算是在是非之巅,所以还是按时回家算了。
然而在她快到家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些尴尬。因为啥?文双元所在的工作室就在这里啊。听说因为他坚持走自己的职业之路,和家里人关系紧张,所以吃住基本上在工作室,所以那工作室等于是他的家。当然了,要是敏感一点的人,在出了那事后,说不定就会离开避羞了。然而文双元却没有走。没办法,技术宅男在人情世故上尤为迟钝,想不起来这个也不奇怪。又或者是他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这一来,她和文双元的活动范围依然重叠,说不定哪天就会遇上,再遇上的时候,她想象不出那会有多尴尬。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忽然听到有个地方传来一阵杂声,仔细听听,好像是什么人在用恐吓的语气骂人。她一时好奇,便循着声音找过去。这不找不要紧,这一找,就发现文双元在一个小巷子里被几个混混堵在那里了。他们正围着他,污言秽语地乱骂,而文双元耷拉着脑袋,黑框眼镜的一条腿坏了,歪斜地吊在他的脸上,眼角还有淤青,显然被是被打了。
苏自芳心头一阵抽搐——她虽然自诩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汉子,但也不敢去招惹一群混混。但她也不能对文双元不管不问。据说现在的混混做事越来越凶残,一点小事都能把人打伤打残。她全力开动脑筋,忽然计上心来。当然了,这个计策依然有些冒险,但此时只能铤而走险。
她先在巷子口找了个适合隐蔽的角落,先把自己的身影藏好了——这个位置很是微妙,出了啥问题的话也特别方便逃跑。然后,她对着巷子里扬声叫道:“张警官!李警官!就是在这里!你们大家快过来啊!”
混混们都被惊到了:既有张警官,还有李警官?还你们大家?似乎一群警察?
“一大群警察”混混们焉能不怕,赶紧全都从巷子的另一端逃走了。
确认混混们都逃了,苏自芳才走进巷子,对文双元说:“你没事吧?”
文双元努力地把坏掉的黑框眼镜扶上鼻梁,抬头只看见了苏自芳一个人,不由得很是惊诧:“警察们呢?”
苏自芳揶揄地笑了笑。文双元这才明白,苦笑了一下:“那是你的计谋?对吗?你可真了不起……和你比起来,我可真没用……”说到最后就显得特别的自嘲和沮丧。
苏自芳不想对他说什么虚妄的安慰的话,比如“你其实也很棒”和“你一定会变得很厉害”之类的,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事儿,以后多学着就好了。”
“哦。”文双元低低地应了一声,把头也低了下来。他这一低头,脸上那独腿眼镜儿又滑下来了。
“今天是因为什么事啊?”苏自芳继续问他,“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惹到混混吧?”
文双元犹豫了好久,才低声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走路时有些走神,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混混……我当时就道歉了,可是他们嫌我道歉不诚恳……”
“哦。”苏自芳耳朵里听着,脑中就还原出了事情的大概真相。文双元走路晃神,撞到了其中一个混混。混混们叫他道歉,估计他口气不好,或者是觉得撞到人只是小事一桩,坚持不道歉还和混混们吵了起来。至于文双元为什么走路晃神,肯定是因为她的事情。而至于他脾气为什么会暴躁以至于和混混顶牛,肯定是也是因为她的事情。说起来,她今天救他还是理所应当的,还感到了一些愧疚——由这件事可以看出来,在那件事之后,文双元心里一定非常非常不好过,而且影响还在持续着。
不过,她现在心里最在意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她忽然想起,在幼儿园的时候,她好像也和几个同伴,把自己看不顺的眼的一个同学,堵在角落里恐吓嘲骂。当然了,他们当初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这也的的确确只是小孩子的事情。那个被堵的同学,长大后也许早已释怀,但是在当时那个时刻,他心里应该会很害怕很困窘吧。她想着这件事,心里莫名的沉重——因为韩庭筠的事情,导致她连这样的事都开始重新审视了。
苏自芳和文双元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也说不出下一句话。他们现在的确也没啥可说。
“你能走吗?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过了一会儿,还是苏自芳打破了沉默,“要是那些混混发现自己被骗了,再折回来,那就糟糕了。”
“当,当然!”文双元如梦方醒,赶紧往巷子外走,苏自芳也跟着他走出了巷子。
走出了巷子后,他们就到了该选择是否要一路走的点儿了。
“需要……我送你吗?”苏自芳问——听起来这问话有点蠢。文双元肯定会说不用。不过仔细想想,这也许其实一点都不蠢。这充分展露了她内心的想法和促成她想法的实现。那就是她不想和他一路走。
“当然,当然不用……”文双元赶紧说,低着头就朝工作室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下来,转身——转过身后还是低着头地,声音更加低:“你告诉我要‘学着点’,那我以后努力‘学’的话,能变成很优秀的人吗?”
苏自芳心头一动。说真的,在那一瞬间,她真有点想说一些“特别鼓励”人心的话,比如说“你一定可以变得很优秀”之类的,但是觉得那样还是虚妄,便只是淡淡地说:“不知道……不过学比不学好。”
这话她自己听着都不觉得励志,但是这是真正的实在话。
文双元听到后呆了一会儿,脸上忽然释放出光彩,就像被注入了什么力量一样。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他对苏自芳道谢,然后欣然地离开了。这下倒把苏自芳搞得有些惘然,呆呆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