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把昌泰火柴厂的生意搞得红火起来,窦天权却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把宝贝疙瘩盘出去。也是没办法了,父亲走的时候可以说是一个子都没能留给他,在二哥窦天玑没回国之前,他还是窦家的顶梁柱。虽说窦天枢平时做事不厚道,对他使了那么多手段,可毕竟血浓于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撒手不管。更何况,当年在租界的时候,这个大哥还从山本犬郎枪下救过他的命。
舍不得昌泰的不止是窦天权,还有守护昌泰多年的夏桂。到头来,买主还是他找来的,他说得把昌泰交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手里。
办完交接手续出来后,窦天权就坐在昌泰厂门口那棵老黄桷树下发呆。这地儿是窦家发家的源头,小时候,父亲不喜欢他,去哪儿都不愿带着他。他就偷偷跟着父亲来这里,等父亲进去后,就爬到黄桷树的枝丫上往里头张望,他很想知道,那火柴是怎么弄出来的。有一回,他摔了下去,手肘都脱臼了,还挨了了父亲一顿打。
“当家的,别难过了,”谭老四紧挨着窦天权坐下:“等过了这茬,我们再把昌泰买回来。”
“嗯,走吧。”窦天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明白的,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去多愁善感。钱有了,得尽快给人送去,人命关天的事,拖不得。
“当家的,蒋老爷子那儿是不是已经有了大少爷的消息?”
窦天权头天去见蒋老爷子,回来也不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情况,就闷声不响开始给昌泰找买主。他不说,兄弟们也清楚,估计是需要使银子。
“上面以大案要案为借口,”窦天权叹了口气:“要把人弄出来,恐怕很难。”
“先回堂口,总会想到办法的。”谭老四原本想说点啥的,犹豫了一下又闭上了嘴巴。
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往同庆茶馆走。还在老远的地方,窦天权就看见同庆茶馆的院子里挤满兄弟,就跟五月十三日的单刀会一样热闹。他心里一震,回头看谭老四:“老四,堂口是不是出事了?”这段时间出的事情太多,窦天权一见人多心里就发慌。
“过去看看。”
“你们回来了?”两人刚到门口,柳逵就带着张成迎了出来:“当家的,兄弟们都等你好久了。”
见舵把头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张成就解释道:“当家的,窦家遇了难事,兄弟们都听说了。今天,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就一个目的,想尽一份心意。”
说话间,柳逵转身从茶馆拎出个竹篮子,里面装的都是钱:“当家的,请您务必收下!这是同庆社几百号兄弟的心意。”
窦天权接过篮子,里面的钱有零有整,有银票、有铜钱、还有铮亮的袁大头。不用说,那三张银票定是他给谭老四、李二、还有柳逵的分红,那些零钱则是众多兄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救命钱。还有那个留有牙印的袁大头,窦天权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摸出来,那是上回张成过轮渡的时候捡来的。为检验真假,当时咯得他牙齿都缺了一块。
看着跟前那些衣衫褴褛、眼神真挚的兄弟们,窦天权就觉得喉咙发哽鼻子发酸,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调:“兄弟们,我谢谢你们了!”窦天权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又道:“你们过的什么日子,我很清楚,心意领了,这钱,还请你们都拿回去!”
“当家的,你这不对头噻。平时你帮大家,你这有事,咋就不让我们出点力呐?”窦天权跟前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率先站了起来。他以前当船工,因年龄大又有哮喘,就没有船老板再雇他干活。没办法,只得去码头扛大包。有一回,连人带包掉进江里,差点被淹死不说,还被人逼着赔货钱,要不是有人拉着,他当时就想投江死了算球了。最终还是窦天权替他摆平此事,后来还安排他去昌泰火柴厂巡夜。这活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仅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工钱,老头见人都说他是遇到活菩萨了。
这回把昌泰盘出去,窦天权和那边的人也是有协议的,必须继续雇佣原有工人。为这条件,他还主动少要了一笔钱。这不,一听说窦家遇到难事,他把这几年巡夜存下的积蓄带来了。他来不仅是代表自己,还有厂子里其他工友的心意。老头说话的时候,那眼眶都是红的:“当家的,你有情,兄弟们有义才对,你说是不是!”
“当家的,”张成也附和道:“兄弟们的一点心意,你就别再推辞了!”
“当家的,收下吧。”底下的兄弟们冲他喊道。
“倘兄弟有难,必通知各兄弟,有钱出钱,无钱出力,以完其事,如有诈所不知者,五雷诛灭!”谭老四朗声念起了入会时的誓言,惹得下头的兄弟们泪光涌动。他伸手,随后接过装钱的竹篮子:
“当家的,互帮互助本是袍哥的传统,也是你极力提倡的。兄弟们的心意,我替你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