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稚睡醒后,赛骏端来一碗开水,还有烤热的风干牛肉,以及干酪。他对利稚说:“主人,你只能将就吃一点。”
利稚喝了一小口白开水,说:“唉,好久都没有喝到马奶了!”
赛骏说:“在路上说不定能遇到牧民,到时候找他们交换一点!”
赛骏提起牧民,想起怀中的一根金钗和一串项链,掏出来递给利稚。
利稚有点惊讶地说:“不是叫你用这些东西交换马匹吗?”
赛骏回答说:“人家牧民不肯要,我强行留给了一根金钗。”
利稚接过,收在身边的一个小包袱里,说:“路上还用的着的!”
利稚又问:“你的脚伤咋样了?还疼吗?”
赛骏正在为脚伤苦恼。他知道如果带伤步行,伤情肯定会愈加严重。可是时间越来越紧,再不去乌垒,不知汉军会把者屈大王怎么样。内心的焦虑与现实的矛盾让他十分犯难。
赛骏如实回答说:“主人,脚踝还是疼痛。要是还有一匹马就好了!”
利稚说:“我们不是有一匹马了吗?你来骑马,我步行就是了!”
赛骏听到利稚这句话,脸上有了惊吓之色。他惶恐道:“主人,这可万万使不得!您是金枝玉叶,怎可受这样的劳累!”
利稚苦笑道:“国没了!王宫没了!大王不知死活!我还算啥金枝玉叶哟!”
赛骏说:“主人,在赛骏心里,你永远都是金枝玉叶!”
利稚有点感动地说:“不要紧的,头两天你先骑马,等你脚伤好一些了,我再骑也行呀!或者路况好的时候,我们一起骑行就是了!”
赛骏回头看看正在进食的黄马,说:“那得把小黄马的饲料带足,让它吃饱吃好,才有劲驮我们!”
利稚笑道:“人和马的饲料都要带足!谁没劲都不行!”
赛骏开始收拾路上要用的一应物件。他首先将自己和利稚随身需要的衣物一一清点打包。然后是生活用具。比较重要的东西,他专门收在一个羊皮袋子里。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又在心里将重要的东西默念一遍:用于取火的燧石、防身的匕首和弓箭、可以挖土用的一把骨铲、须臾不可没有的羊皮储水水囊、遮挡阳光的头巾、睡觉保暖用的毯子、晚上宿营的帐篷、每天的食物干肉、奶酪、胡豆,小黄马的饲料等等。
利稚将自己的包袱塞进赛骏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之中。赛骏将小包袱拎起来,问道:“主人,里面都是些啥呀?”
利稚脸色泛红,有点羞怯地说:“都是女人家用的东西!”
赛骏说:“主人,我能看看吗?”
利稚说:“你看它干啥嘛!”
赛骏说:“主人,我们这一路,少则十天八天,多则半月二十天。俗话说,路远无轻担。我们这一路基本上都是小黄马在驮运东西。要是把它累着了,我们就会更加麻烦。所以,不必要的东西,一定不能带!”
利稚噘着小嘴有些不高兴地说:“那你看嘛,看哪些是不用的!我都是每天在用!”
赛骏很小心地解开小包袱。里面是两只精致的小木箱。这两只木箱是利稚离开王宫逃难时顺手从化妆台上拿到的。就算是钻地道逃跑时她也没有丢弃。一只箱子里是她的首饰,一只箱子里装的是化妆品以及梳子、铜镜、束发带等。
赛骏检视了一番,终究不忍心将这些物件扔掉。他想了想说:“主人,要不这样吧!这两只木箱就不要了。里面的东西就直接放在包袱里。”
利稚有点舍不得。她说:“这两只箱子好漂亮!我有点舍不得!”
赛骏说:“箱子有点沉,只是个装东西的容器。主人,不要了吧!”
利稚没法,只得点头同意。
赛骏将物品很仔细地打包,分别挂在小黄马的马鞍两侧。为了保持平衡,赛骏反复掂量,直到认为马背两边的物品重量与体积达到了均衡状态。
在谁该坐在马背上这个问题上,利稚和赛骏有了矛盾。利稚认为赛骏受伤,应该赛骏骑马。赛骏认为自己还能坚持,应该利稚骑马。赛骏专为自己准备了一根云杉树枝削成的拐杖。他对利稚说:“主人,您看,我有了拐杖帮忙,没事的!您上马,我跟着就行了!”
利稚说:“不是跟你说好了嘛!怎么事到临头你又变卦了呢?”
赛骏说:“女主人,大王临别时跟我交待过,要把您照顾好!我怎么可以自己骑在马背上,让主人步行呢?再说,您交待我要找两匹马,我只找到一匹。您没有惩罚我就万幸了!您就安心骑行吧!我走一走,歇一歇,说不定啊,活血化瘀,一半天就好啦!”
利稚拗不过赛骏的坚持,被赛骏抱着,放上了马背。
两人与一马,顺着汉军撤退的杂沓足迹,朝着乌垒城方向缓步前进。
利稚在马上,赛骏在马下。两人边走边聊。
利稚问道:“我从前听说你有个姐姐嫁到了乌垒城,是不是呀?”
赛骏说:“是的,主人。姐姐出嫁的时候,我才五六岁吧。只记得姐姐哭得满脸是泪,被父亲抱上姐夫家派来的马车。过了十几年,我已经不记得姐姐的模样了。”
“姐姐和姐夫的名字你该记得吧?”
“这个当然记得。姐姐叫莎莉,姐夫叫吾遂。我前年听乌垒城过来的皮货商人说,姐夫已经当了乌垒国的副都尉。”
“那我们到乌垒国,就投奔他们去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赛骏应该如何介绍主人呢?”
“就说是妹妹。”利稚说完,立即又否定道,“不能这么说,是妹妹,你姐姐难道不知道呀!再说,我们肤色、长相,又不是一个民族,说不过去!干脆,你就说我是你夫人!”
赛骏说:“主人,这个赛骏可不敢!”
利稚笑眯眯地看着赛骏问道:“赛骏,你觉得我漂亮吗?”
赛骏说:“女主人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漂亮!”
利稚再问:“我要是不嫁给大王,嫁给你,你愿意吗?”利稚大胆地发问,把赛骏的脸孔闹得绯红。
赛骏有点慌乱,低着头,没敢回答。
利稚督促道:“怎么啦?我们车渠国的大英雄,怎么连我一个女流之辈也不如呀!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这不回答是几个意思呀?”
赛骏被逼得小声地回答道:“愿意!”
利稚再问:“现在我嫁给你,你愿意吗?”
赛骏被利稚言语相激,干脆抬起头,双眼盯着利稚,提高了音量,大胆地回答道:“赛骏愿意!”
利稚似乎放下心来。她语气轻松地说:“那不就没问题了!你就跟你姐姐姐夫说,我是你夫人!”
赛骏嗫嚅道:“那咋住呢?”
利稚说:“这么多天,我们是咋住的?这有什么呀!”
赛骏想:“人家大王夫人都不计较,我一个大老爷们计较什么呀!就这么跟姐姐姐夫说吧!大王今后要是追究起来,我又没有做出格的事情。再说,这样的关系也便于隐蔽。”想到这里,赛骏心里踏实了一些。
利稚问道:“你在心里琢磨什么呢?是不是担心以后大王会追究你呀?”利稚一下子就猜到了赛骏的心思。
赛骏笑道:“女主人您一下子就猜到了赛骏的心思!”
利稚叹了一口气,哀怨地说道:“但愿他有追究我们的那一天!要是那样的话,也说明他还活着,还有一条命。就怕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呀!”
赛骏说:“主人,大王和汉人撕破了面皮,给他们说说好话,服服软,汉人应该会宽大的!您不要太担心!”
利稚说:“我和大王生活了快十年!我最了解他的性格。他一直以西域雄鹰自称,性格孤傲,自以为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低头认错。那个叫陈汤的汉人,我也接触过几次。那个人眼睛里时时刻刻都流露出瘆人的寒光。是个杀气很重的狠人。他曾和大王喝酒时,劝过大王,让大王不要跟我匈奴来往。甚至劝大王将我退回郅支城去。大王一直不肯答应。所以才有今日。你说,这个陈汤会放过他?”
赛骏见利稚提到了陈汤,忽然想起了一个坊间听到的议论。他对利稚说:“主人,有句话,赛骏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利稚戏谑地说:“我们现在是一对患难夫妻,还有什么当问不当问的?说吧,想问啥?”
赛骏问道:“我听说汉人那个副都护陈汤非常喜欢您,还找大王索要过您,有这回事吗?”
利稚笑道:“哈哈,你听谁说的?”
“外边都传开了!汉人胡人都这么说!”
“人家要喜欢谁,我利稚也拦不住呀!只是,利稚是大王心爱的人,岂能随意送人?”
“这么说,外边所传的话是真的咯!”
“真的假的又有多大的关系!如果谁能救出大王的性命,我利稚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献出,还在乎外边的这些流言蜚语吗?”
赛骏不由感叹道:“能够得到主人您的芳心,大王才是西域的大英雄呀!”
利稚突然问道:“赛骏,你愿意营救大王吗?”
赛骏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愿意!”
“牺牲你的生命也愿意?”
“愿意!”
“那你也可以得到我的芳心!”
赛骏的脸更红了。
坐在马背上的利稚,用马鞭遥指远方,兴奋地喊道:“黄羊,快看,好大一群黄羊!”
赛骏一瘸一拐地紧走几步,来到马前。不远处真的有一大群黄羊,正在一片绿洲中闲适地吃草。
赛骏说:“可惜!要在平时,我怎么也得打它个几只的!”
两人一路上晓行夜宿。路途中的艰难困苦不必多表。好在有两人结伴,倒也不是十分寂寞。
两人终于在半个月之后,抵达乌垒城。
乌垒城驻扎有汉军,大汉西域都护府就设在这里。最近,被抓获的车渠反叛者大多关押在这里。所以,乌垒城盘查十分严厉。好在赛骏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
守护城门的一共四人。两个汉军士兵,两个胡人士兵。这两个胡人士兵还不是乌垒本地人。归服大汉的西域诸国都派有士兵到乌垒值班,负责保卫工作。利稚带着头巾,掩盖了眼睛以下的大部分脸孔。她低着头,牵着赛骏的衣襟后摆,装着羞答答的样子,跟在赛骏身后,随着人群慢慢向城门口挪动,以接受哨兵们的盘问。
赛骏有意选择了胡人检查的这边队列。
轮到赛骏和利稚时,哨兵例行公事地登记了赛骏和利稚的名字。又问俩人从哪里来,到乌垒国干啥来了。
赛骏说:“我们从姑墨来,来看亲戚!”
哨兵问:“亲戚是谁?叫啥名字?”
“来看姐姐姐夫。姐姐叫莎莉,姐夫叫吾遂。”
哨兵认得吾遂。于是抬头问道:“吾遂?哪个吾遂?”
赛骏故意说:“吾遂就是吾遂,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吾遂。”
哨兵一边上下打量赛骏和利稚,一边疑惑地说:“乌垒国副都尉就叫吾遂,你们不是他家的亲戚吧?”
赛骏故作轻松地笑道:“怎么?军爷,我们不像吗?”
哨兵没有理会赛骏的问题。他回身对身后一个人喊道:“译长,快过来。”
译长慢吞吞走过来,问道:“啥事?”
哨兵说:“这个人说他是吾遂副都尉家的亲戚,你把他们送过去吧!”
译长问赛骏道:“你们真是吾遂家的亲戚呀?”
赛骏道:“是呀!吾遂是我姐夫!”
译长问:“他的哪个夫人是你姐呀?”吾遂有三个夫人。
这个问题赛骏回答不出。他也不想回答。因为,他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和利稚来自车渠。
赛骏呛道:“你们让我见到姐姐姐夫不就知道了!”
译长上下打量着赛骏,又伸脖子看了看赛骏身后,用丝巾裹着大半个脸庞的利稚,挥手道:“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