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骏赶回山洞时,天色已经朦胧。赛骏将马拴在山洞前的一块凸出的石头上。他对着洞口,压低声音呼喊道:“女主人,主人,你在吗?”
隔着洞口的石墙,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赛骏,你咋才回来呀?!”
赛骏的心里掠过一阵暖意。当男人感觉到了自己对于女人的重要性时,这种感觉才会油然而生。利稚的哭腔让他心疼,同时,也让他自豪。车渠国被灭之前,他长期处在被役使的从属地位。现在,原来自己从不敢仰视的女主人,已经没有了高高在上的感觉,而是对自己全心依赖。赛骏经过这一段生死骤变的折腾,对利稚的情感无形中发生了改变。他尽管口头上还是称呼利稚为主人,内心里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一个落难的妹妹。
赛骏和利稚在石墙两侧扒拉着石头,很快就扒出了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洞口。赛骏慌忙钻进洞口,问道:“主人,您没事吧?”
黑暗中,利稚听到了赛骏熟悉的声音,闻到了赛骏身上熟悉的味道,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把抱住了赛骏。
赛骏第一次这么零距离接触女性,而且还是自己只能在梦中臆想,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一般的女性,当即就懵圈发傻了。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顶,脸庞上每一个毛孔似有炭火在炙烤。利稚搂住赛骏的脖子,哭得稀里哗啦。她含混地责怪说:“你咋才回来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哩!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不管呀!”
赛骏被利稚箍得紧紧的,双手不知道该不该回抱利稚。赛骏尽管激动得浑身颤栗,但长期形成的主仆关系,使得他没有丧失理智。他回答利稚说:“主人,我找到马了!”
听到赛骏这句话,利稚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利稚放开了赛骏,问道:“马在哪?我要看看!”她不是不相信赛骏,而是因为马对他们目前处境而言,无异于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赛骏在前,利稚在后,俩人一前一后爬出山洞。
利稚站起身,有点惊讶地问道:“怎么才一匹呀?”
赛骏说:“主人,实在是没法!我找到两个车渠牧民,他们全家才有三匹马,人家还要留种。只能给我们一匹。”
利稚说:“就没有其他人了?”利稚的问话不自觉地又恢复了主子的威严。
赛骏说:“主人,赛骏问过了。整条沟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人了!时间来不及,另外一条沟我没来得及进去。我估计里面应该还有我们的人。”
利稚说:“我觉得一匹马不够呀!两个人,还有好多东西,至少两匹马,最好三匹马。”
赛骏说:“主人,要不我明天再跑一趟,不过,那条沟更远,可能要在路上过一夜。”利稚听说路上要过夜,想到自己一个人在黑黢黢的山洞胆战心惊度日如年的情景,她又不敢坚持自己的主张。利稚说:“等明天天亮再说吧!”
赛骏说:“主人,今晚您在洞里休息。我得守住马,就在洞外休息。”
利稚说:“洞外这么冷,你怎么受得了?不行,还是得在洞里休息!”
赛骏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一会在洞口这里打个铺,盖多一点!我得守着这匹宝贝马呀!要是被狼呀、豹子呀给吓跑了,我们再到哪里找得到马哟!”
利稚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她想了想,建议道:“赛骏,我们干脆在洞口生一堆火,既能取暖又能驱除野物,还能在火堆里烤胡豆吃!你觉得怎么样?”利稚的建议得到了赛骏的响应。俩人赶紧开始忙活起来。
赛骏一瘸一拐地捡拾柴火,被利稚发现。利稚大惊失色道:“赛骏!你受伤了?腿怎么啦?”
赛骏轻描淡写地说:“没啥事!生上火再给主人详细地说!”
赛骏熟练地拿出燧石,点燃了篝火。他细心地用一条毯子盖在马背上。又在马跟前放了半盆黑豆。这才坐在火堆旁。
利稚早已把洞里的毡毯搬取了两条,铺在火堆边。她挨着赛骏坐下,又问起刚才的话题:“快说说,你怎么啦?”
她问完这句话,伸手撩开赛骏的外裤,接着说:“我看看,伤得狠不狠?”
赛骏缩回脚,说:“不碍事,就是一点皮肉伤!”他怕利稚担心。
赛骏就把自己掉进陷马坑的过程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利稚有些后怕地说:“要是陷马坑里埋了木桩铁签,我们俩就有大麻烦了!”利稚将自己的命运与赛骏连在一起,赛骏听了,很是感动。
赛骏说:“主人,都怪赛骏粗心大意,走路不看路。其实,我小时候就知道,牧民设的陷马坑都做了标记的!我只顾埋头赶路,根本忘记了还有陷马坑这回事!”
利稚说:“他们在路口设陷马坑干啥呀?”
赛骏解释说:“是防外来的盗马贼和野物的!”
俩人聊了一会天,利稚困得受不了,躺下睡着了。累了一天的赛骏,因为脚踝胀痛,加上担心马匹的安慰,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突然间,赛骏听到了马匹的嘶鸣,他一个激灵,扭头朝马匹方向打量。黑暗中,几双忽明忽暗的绿莹莹的眼睛,零散地分布在马匹的另一侧,悬浮在暗黑的背景之中。赛骏在心里叫道:“不好!有狼!”
赛骏赶紧推醒熟睡中的利稚,说:“主人,您快起来!有狼!”
听说有狼,利稚的困意立马全消。她翻身坐起,嘴里连连问道:“狼在哪?在哪?”
赛骏说:“主人,别怕,狼是冲马来的!您进洞把我的弓箭拿出来,我来把篝火加大一些!”
利稚从下就跟狼打交道,她的心里其实并不惧怕狼。现在又是跟身强力壮的赛骏在一起,她更是胆壮了!
利稚随手拿了一根燃烧的木棒,进洞去拿弓箭。赛骏在火堆上加了几根树枝,噼里啪啦一阵响声过后,篝火更旺了。
马儿在原地踢腿,摆头,烦躁不安。
赛骏手拿一根长的木棍,盯着狼群的方向。
利稚从洞里爬出,将弓和箭囊递给赛骏。赛骏取出一支箭,从衣服内衬上撕下一条缠住箭头,搭在弓弦上。他将箭头在火堆上点燃,转身射向狼群。
聪明的狼群发现惊醒了马的主人,都停在原地不在前进。但它们又不甘心一无所获就撤退,就僵在原地等待机会。狼群的耐心在野兽里是出类拔萃的。他们希望在比拼耐心的过程中,让对手崩溃,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赛骏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对狼群的心理了解很透。他要扬长避短,不和狼群比拼耐力。而是要利用人的智慧,击垮狼群的优势心理。任何野兽都害怕明火。赛骏的“火箭”在暗黑的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直奔狼群而去。
头狼半卧在地上,眼睛余光时不时瞥一眼火堆旁的一男一女两个人。头狼的从容与不屑极大地鼓舞了狼群的士气。两匹年轻的公狼激动地来回转悠,不时地仰头朝天空嚎叫。远处,还有狼群的同伴发出的回应声。狼群的其它成员还在朝赛骏和利稚这里集结。
头狼见狼群中的两匹公狼兴奋得有点过头。它龇牙咧嘴,朝两匹公狼发出威胁的警告声。两匹公狼见头狼发威,赶紧耷拉下双耳,夹紧尾巴,乖乖地趴在地上。头狼很满意两匹公狼的反应。它伸出舌头,将嘴唇舔了一圈,回头再来观察人类的动静。就在它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这一刻,一团火球从空中直扑而来。头狼吓得一个纵身跳起,向后跳出六尺多远。还没等头狼判断出亮晃晃火球是个啥东西,赛骏的第二支“火箭”再次射到。第二支“火箭”的落点在头狼的左侧不远处。头狼稳定的心理优势被赛骏的两只“火箭”打破。它嚎叫一声,带领一众喽啰跑向远处。
赛骏见狼群跑远,赶紧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来到马儿跟前。马儿受到群狼的威胁之后,对新主人增进了感情。它伸出舌头,亲热地舔舐赛骏的面颊。赛骏则拍着马儿的颅顶安慰说:“小马,别怕,别怕!有我哩!”
利稚等到赛骏回到火堆边,说:“好多年没在车渠城见到狼了!”
赛骏说:“不仅狼,野狗也成群出现了!”
利稚感叹地说:“唉!车渠城成了野物的天堂!”
两人被狼群这一顿骚扰,睡意全无。两人干脆开启了聊天模式。
赛骏问了利稚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主人,您说郅支单于能帮我们复国吗?”
利稚想了想,说:“我听说郅支单于与我们先前的冒顿单于一样,英明神武,能力超群。我们匈奴人已经在都赖水河边建了一座雄伟壮大的郅支城。我又听说呼揭、丁零和坚昆三国都听命于伟大的郅支单于。在广大的西域地区,敢于抗衡大汉的,唯有我们匈奴人。我是相信英明神武的郅支单于不会丢下车渠不管的!只要他把汉人赶出西域,我们车渠复国就没有问题。”
赛骏有点疑惑地问道:“主人,我怎么听说郅支单于是被汉军赶到西域来的?”
利稚为自己的舅舅辩解道:“那是因为他老人家不愿意伤害自己的亲哥哥,所以主动放弃战争,主动转移到西域来的。他老人家不是娶了康居国王的公主吗?也算是投奔康居国王吧!”
赛骏干脆一次性把自己的疑惑问完。他再问道:“我还听说这一次汉军围攻车渠城,郅支单于派了哈什剌将军带了上千人来支援,看到汉军太强大,吓得没敢参战就跑了!”
利稚否认道:“你听谁说的哟!匈奴人那是草原上的战神,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听说我大匈奴害怕过谁!郅支单于现在知道我车渠被汉军攻破之后,肯定在制定作战计划,不久必定有一场汉匈大战!你就看好吧!我们伟大的战无不胜的大匈奴勇士们,一定会给我们牺牲的车渠战士报仇的!”
赛骏心中的疑惑,在利稚自信心爆棚的言语之中,消散无形。赛骏点头道:“我也听说过大匈奴勇士们,当年横扫西域诸国,纵横沙漠戈壁的英雄壮举。我们车渠国当年就是在匈奴大单于的支持下,周边好多国家都要给我们朝贡献礼!我祖父当年就出使过好多国家,到哪里都是高接远迎,风光无限呀!”
利稚说:“匈奴和车渠本来就是兄弟关系!我还听说郅支单于小时候还在车渠待过好几年哩!屠歧国相当年经常和郅支单于在一起玩耍。要是没有汉人来到西域,我们车渠国的日子过得多好呀!”
赛骏的内心充满了对汉人的愤恨。他对利稚说:“主人!我现在好后悔呀!”
“你后悔什么呀?”
“前些天汉军围困车渠的时候,我不应该躲在山洞,像个老鼠一样,不敢和他们面对面厮杀!”
“那是大王安排你陪我呀!”
“可以让其他人来陪主人,我应该跟在主人身边,多杀几个汉狗!哪怕死在乱军之中也在所不惜!”
利稚问:“这么说,你有胆量有勇气和汉人面对面厮杀吗?”
“主人不要小瞧赛骏!为了报车渠灭国之仇,我赛骏对天发誓,愿意粉身碎骨!”
利稚含情脉脉地望着赛骏,说:“我利稚没有看走眼!我曾对大王谈起你,说你赛骏不仅是我车渠的美男子,更是我车渠国的大英雄!我利稚相信,你赛骏日后一定能成为扬名全西域的大英雄!”
赛骏被利稚的几句迷魂汤灌得晕晕乎乎。他的身体被英雄的气血充盈,恨不得立即挥舞宝剑上阵,将汉军杀得人仰马翻,最后砍旗夺帅,将汉军全部赶出西域!
俩人沉浸在语言碰撞的快感之中而不自知。
天空渐渐发白,又一天清晨如期到来。
利稚眨巴着疲倦的双眼,对赛骏说:“赛骏,我看我们就一匹马走吧!再去找马,也不一定找得到呀!”
赛骏站起身,发现自己受伤的脚踝肿胀得更加厉害。他轻轻地按压了一下伤处,疼得他锥心一般。赛骏回答说:“我听主人您的!”
赛骏没有听到回答声。他回身发现,利稚倒在毡毯上已经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