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区休息十五分钟啊！”

司机的一声大吼把我惊醒，额头顶在玻璃上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觉得骨头都快要磨平了。看着稀松的座椅，也难怪这趟班车两天才有一次。但即便如此，也觉得是一笔亏本的买卖。但车里的行李依旧塞得很慢，犹如高速公路上的搬家公司一般。

我并不想去厕所，但是照规矩我也得下车。蹲在车体形成的阴影里，倒不是为了躲太阳，而是觉得挡住了风。而服务站里充斥的泡面味，不外乎就是老坛酸菜和红烧牛肉两种，想想都觉得反胃。

不远处的加油站，时不时吹过来一些汽油的味道，对有些就是提神醒脑，对有些人则叫苦不迭。同车的一位女士，恨不得把脖子上的丝巾卷成两团棉花塞进鼻孔里。也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对身边的小孙子爱惜不已，什么辣条、火腿肠都拿在手里。我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觉得早知如此，我也不会有太多阻拦。

也许就是别人一根烟加一泡尿的功夫，车门就再次打开。看着窗外一座又一座连绵不绝的山，就像是卧在面前移不开的烦恼。顷刻间明白，我们之所以喜欢海，倒不是觉得生命从那里孕育，而是觉得投进麻烦的怀抱也是种幸福。而大山，实在太坚硬了，只会撞出一脑袋的包。

第二次醒来，车站外站着正名，脸上的笑容也许只是为了证明修养。“来啦？”

我微笑着说了“嗯”之后，便再也无话可说。倒是他开的车让我眼前一亮，因为那是我的车。

当车开进院子的时候，我立刻看到莲芯脖子上系着围嘴，原本洁白的布料早就涂成了中药一般的颜色，而她的嘴角似乎还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黄点，我怀疑是不是中午吃了蒸水蛋在脸上完成了风干的过程。

“爸爸！”

莲芯又像走又像跳又像跑的向我冲来，我赶紧将她抱起，把自己的眼睛埋在孩子的胸膛。孩子却以为我是在挠她痒痒，呵呵笑个不停，让我差点忘记了所有的疑虑。

我看着岳母还站在门口，嘴里艰涩的叫了声：“妈。”

“回屋里歇着吧。”岳母关好院子的门，便一头扎进了厨房。因为我没有行李，正名自然也在停好车后，回了自己的卧室。但我还是欠下了一个人情，这让我似乎在交锋之前就落在下风。

我抱着莲芯走进侧屋，刘一正捧着手机看的津津有味，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精彩，激动的在大腿上拍了一掌，莲芯也跟着“呵呵”起来。抬头看到我，就像看到一个熟悉的客人，虽然语音里听不出异常，但这正是最大的不正常。“来了？快坐吧。吃午饭没？要不要给你热点中午的剩饭，没人动过。”

“不用了，不饿。”也许莲芯在我的怀里，她的温暖让我的声音也不再冰冷。正巧今天是春分，也许孩子就是我的春天，也是此行的希望，更是我一厢情愿的解药。

“那就说事吧。”刘一爽快的扣下手机，盘腿在床上坐好。“我在电话里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确了，我不同意。宝贝，到妈妈这儿来。”

“不要。”莲芯的小胳膊紧紧围住我的脖子，连透不过气也成了幸福的事。

“唉，你个小没良心的，连妈妈也不要了？”

我仿佛从刘一的话语中听到了威胁，但此刻所有的一切我都要选择妥协。“没事，我不累，我就抱他一会儿。那啥，你听我好好跟你说，真的，不多，我就带孩子回去住几天。最多一个月，我就给你送回来。”

“不行！我说了不行！孩子我看到这么大，没磕过没碰过，女孩子家这张脸尤其宝贵。就你和你爸那样，能照顾好孩子？你要是心疼你爸，你让他来，我管吃管住，这总行了吧？您继续忙您的考试大业去吧。我们就是不求上进的村里人，我们就健健康康就好。”刘一深呼吸一口，对着带着哭腔莲芯又说：“宝贝，你不要妈妈了？那妈妈多可怜啊！”一边说一边假装抹眼泪。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莲芯完全不担心从我的怀里摔到地上，要不是我紧紧扣着她的屁股，真有可能意外。

我赶紧走到床沿，轻轻将她放下。这时我才发现，她站起来，已经和刘一坐着一样高了。好快啊！莲芯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的摸着刘一的后背，但小小的身体做出大幅度的动作，却像是洗澡的时候在搓背。

“吃饭吧！”岳母掀开门帘，一手端着一碗面，上面浇着肉沫茄子的卤，另一手捧着个芝麻酱的罐子，透过玻璃看到的确是辣椒。

“妈，杨正要把孩子带走了，要带回去和孩子爷爷住几天，你说行不行？”

“咋不行？能行啊！”岳母把饭放进我的手里，又给我挑了一点辣椒，才把辣椒放在床头柜上。看了一眼莲芯，立刻又拧了一遍盖子。这才放心的在肚子上的围巾上擦拭了手。单看那围巾的颜色，擦了似乎还不如不擦。

“你咋是这样嘞？还能让他带走？你咋就不和我同一战线呢？真是气死人了！”刘一白了岳母一眼，双手紧紧扣着脚腕。“早知道就不问你了！”

“人家是孩子的亲爷爷，你凭啥不让人家爷爷看孙女了？”岳母倒是坦然许多，刘一说一句话的功夫，也许岳母只够吐出三五个字。

“他们能看了？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能照顾了孩儿？你就能放心啊？”刘一激动之下已经说成了她们的方言，但此刻我竟然听懂了。

“有啥不放心啊？那是亲爷爷，他不照顾自己也会把孩子照好。你爸爸不是，你爸爸邋邋遢遢的，不一样给孩子把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没事，你就放心让他看。他要是看不了，再送回来倒行了。”

“你说的可轻松了！万一孩子有个闪失咋办，你能赔我个孩儿？生命只有一次，没有后悔的机会。”

“没事啊，没事啊，你要是不放心，你跟上回去。”

“我凭啥回去，又没人请我，我回去干啥？我在这多好！”

我安静的吃着面，虽然已经快陀成了面团。但是亲手和出来的面，似乎少了机械的僵硬，多了手心的温情。卤子似乎没有放盐，但我却也吃的很舒服，似乎人根本从来就不需要吃那么明显的盐。

“回去吧，让人家爷爷看看，让他知道孩子在咱们这过的挺好，他也就放心了。刘一，我跟你说啊，你根本没有这个权利不让人家看孩子，别要说你们没离婚，就是离了婚，人家也有探视孩子的权利。”我偷偷看着岳母又拿围裙擦了一下眼睛。“你要是不想回去，我跟着过去总行了吧？”

“你回去作甚？我都不回去你回去作甚？你还跟着别人一起打我的脸？真是，就不知道你是咋想了！”

“我咋想了，我能咋想？当初我说你俩不合适，你们听了？我早就觉得你们闹不成，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孩子还这么小。究竟是因为什？”岳母的声音已经不是从嘴里发出，而是从鼻腔里，因为她又把围裙堵在嘴前。

而岳母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怎么好好的就走到了今天的田地，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再也吃不下一口饭，把碗轻轻放在床沿，扑通跪在岳母面前。“妈，所有的错都是我的错。算我求您了，您劝劝刘一，让我带孩子回去转一圈。如果我爸见了孩子，还是不能见好，那我就把孩子送回来。我为什么来之前一定要告诉她，就是不想让她觉得我是来抢孩子了。”

岳母似乎见不得我这个样子，而我又何尝见得呢？“你起来说，起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你应该带孩子回去。”

“妈！你咋还向着外人说话了？谁是你闺女？”

“你让人家爷爷看看孩子能咋？人家能霸占住不还你？”岳母似乎也有点来气，声音明显压住了刘一。“你让孩子自己说！”说完岳母也盘起一条腿坐在床沿，鞋底擦在另一条腿上也不曾在意。“宝贝，跟姥姥说，要不要去爷爷家啊？”

莲芯就像抱着特大号的毛绒玩具一样从后面搂着刘一的脖子，瞪大了乌黑的眼睛说：“要！”

“我不管了！心烦！都不知道是咋想的！”刘一从床上跳下，耷拉着拖鞋走到了院子里。

岳母轻轻拍打我的左肩，“你起来吧，我做主，你休息一天，明天你就带孩子回去吧。回去你要是照顾不了，你再给我送过来。”

“谢谢妈！”我一个头磕在地上，却没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