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参加完考试的我,并不急于开机,就希望手机停留在关机的状态。我借来了姑姑手里的钥匙,打开了祖父家的门。家里所有的门窗都是紧闭的,可地上依旧有一层灰尘,而且这层灰尘似乎还有了润滑的效果,差点让我摔个大跟头。门内的一切还保留在去年的布置的样子,但是后门的日历实在有些碍眼,我将它扯了下来,塞进了垃圾桶。垃圾桶空空如也,让我扔的也痛快极了。
空气里似乎还有股味道飘散不去,那是曾在这里生活过的人留在空气里的细胞,即使被人吸进了鼻子,也会随着二氧化碳逃出人体这座大监狱。祖父的盆栽听说已经被大伯搬去了,也只有他在退休后能够妥善的照顾它们。而如果放在姑姑那里,担心会被小雪撕个七零八落。
我看了一眼祖父曾经睡过的床,便退出来关上房门,像曾经担心吵醒他的睡眠那样。即使,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吵到他。放在客厅玻璃板下的照片已经褪色,但似乎也没有了更换的必要,就让他们见证时光的脚步吧。我坐在沙发上,习惯的按了一下遥控器,才想起配电箱的闸早就被拉掉了。
顺势倒在沙发上,放肆的穿着鞋把脚也放了上来,突然有了一种犯罪的快感。但当这种喜悦慢慢消退时,我还是蹲在那两个圆弧形的黑印前,用力的拍打。还好,看不出明显的痕迹。
突然,门响了一声,我激动的冲出去,却把迎面走进来的大伯吓了一跳。
“妈呀!吓死我了!”大伯右手在心房捂了三秒,“杨正,你怎么过来了?你哪来的钥匙?”
“我跟姑姑借的,想过来看看。大伯,你的钥匙是哪来的?”
“我就一直有这边的钥匙。这不,明天就要停暖气了,我过来看看,把暖气的阀门都关了。不然等水排空,管道里面容易生锈。等到明年再送暖气,搞不好管道破裂,家里麻烦可就大了。你也是过来检查暖气的?你爸让你来的?”大伯关上房门,但手还是迟迟没有挪开心口。
“没有,我就不知道这些,我就是想过来看看、坐坐。”
“唉,真是你爷爷的好孙子啊,还总想着回来看看。好!确实好!”大伯慢慢走到厕所,在洗手池下面搬动了一个阀门。空气中忽然有了“咚”的一声,就好象千军万马突然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你大哥我就不说了,连我都不知道回来看看,更不要提你爷爷了。守信,更没法儿说。”
“我二哥忙啊。”我就像当年在祖父面前给父亲辩护似的。
“有多忙?能比我当厂长那会儿还忙?你别听他放屁!他心里就没有这个家!我后来碰着过一些熟人,好几个都跟我说,那个原守信是你大外甥吧?呀,人家现在混的可好了呀!混的好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毕竟不是姓杨的。小时候咱家谁对他不好了?除了清明,他过来过几次?好几次你姑姑给我打电话,小雪缠着她出不了门,让他过来看着家政打扫卫生吧,最后都是推给我了。这爷爷和姥爷就是不一样,嘴上叫的再亲也没用!”
我不知道最近还发生过这些,但确实每个月都会有人过来打扫家里的浮尘,父亲也不例外。
“以前你爷爷对你偏心,我最开始也有点不乐意。但是现在看,你爷爷做的对啊!没有人要求,能自发的到这里看看的,也就只有你一个啊。应该偏心,确实应该偏心。估计等我老死以后,还得你给我上香了。”大伯此时的笑,却让我看到不知道何时掉了一颗门牙。怪不得刚才他的口音一直有点怪。
“大伯,您别这么说。我大哥过几年就回来了。”
“回来个屁!你知不知道,现在谁给他照顾孩子?是你嫂子她爸妈。自己的爹妈撂下,把媳妇的爹妈接到国外,你听听,你哥干的这都是什么荒唐事!”
“大伯,我哥那不是没人照顾孩子嘛。而且您也受限制出不去,那不只能让嫂子的父母帮忙了。您也知道,我哥在国外也不容易。”
“不容易他就回来啊,在外面受那个罪干什么?万一哪天我有个什么意外,他就不要看我最后一眼,我看他后悔不!再说了,我说了多少回了,国外的基础教育,还不如国内了,让他把孩子给我送回来,我给孩子报上兴趣班,多好。他就是不肯,我能咋?你当是我用枪逼他了?是他不听话!特别不听话!”
大伯激动的有不少唾沫飞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悄悄蹭到了身后的裤子上。“大伯,现在已经不流行那种填鸭式的教育了。你没看我哥晒的朋友圈,灵凤那都是什么作业,去花园里捡捡树叶,到路边认识各种公共交通工具。而且我哥说了,中国的孩子,在国外其实很受欢迎的,因为天生聪明。我大哥这人又不忘本,他要求孩子在学校说英语,回来家必须说汉语,还总是用和平话和灵凤交流。”
“聪明,那就得在聪明人堆里才能好好培养,和傻子在一起早晚也变成傻子!”大伯一边说一边沿着暖气管道走了一遍,确认没有一处漏水的地方,最后走到了厨房,在燃气表旁边关掉了一个阀门。“行了,这下就万无一失了。”
“大伯,我二嫂怀孕了,您知道不?”
“知道,你姑姑早就说了,可是把她累坏了。”大伯说完找了个凳子坐下,我才发现他的头顶秃了一片。“但累也是她自找的,生那么多有什么用?你当是能姓了杨?听说你们年轻人现在习惯生两个,一个随母亲姓,一个随父亲姓。要是按照这个逻辑,那得第几个才能随奶奶姓了?”
“我大哥没有这个想法?”
“他爱怎么想怎么想!你爷爷在的时候,一直指望你能生个男孩留后呢,可你。。。唉,我该说你什么好?你确实孝顺,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简直不听话!你爸也不说你,真是没办法,真是有意思。说什么也不听,不说了!浪费!走,回家!”
我赶紧扶住大伯的手,支撑他更顺利的站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我觉得我扶着的,就是祖父。
“没吃饭了吧?和我去吃饭吧。你哥元旦回来的时候,其实想请你吃饭呢,但是我不想叫守信去我那里,这个孩子太不老实。正好今天撞上了,那就跟我回去吧,也省得你姑姑有意见。”
我着实不明白二哥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大伯,以至于让他每次提到他都是嗤之以鼻。但是二哥,最起码在我面前,从来没说过一句大伯的不是,最多就是沉默半晌。
进了大伯的家,客厅正中摆着的,是祖父留下的全部盆栽。不少也从小幼苗成为了粗壮的小树,尤其是正中的那盆君子兰,居然开出了两朵花,宛如一对争强好胜的双胞胎。看得出来,大伯没少花心思。
“杨正来了?快坐下,孩子。”大娘看到我之后双眼竟然莫名的湿润了,让我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去做饭吧。”大伯随口安排了大娘,“杨正,你吃不吃卤大米?我和你大娘总吃这个,健康,省事。”
而当半小时后米饭上桌的时候,真的,除了大米和各式各样的豆子外,看不到一点咸菜。尝了一口,感觉除了盐,似乎连酱油也没有。我不禁在心里说,大哥,你还是回来吧。不然,你爸妈连口菜都懒得吃。
而我的第二口还没开动,大伯突然问道:“你爸现在是不是还总是打牌,你可注意点,已经有好几个人跟我反映了,他确实欠了不少钱。这个事,你当回事儿,不要总是吊儿郎当,现在你们家,你就是顶梁柱。”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大娘悄悄说着,生怕声音压过了电视里的新闻似的。
“这会儿不说多会儿说?等要债的上了门再说?”大伯的震怒让我相信,这真的不是危言耸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