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继咸跟几位押送他的官差是在一个房间的两张床上,为了防止他逃跑,官差将他的手锁在了床上。
此时,官差听到外面的动静纷纷起身。
傅青主侍奉袁继咸用完早膳后,自己胡乱吃了几口,便跟随者囚车继续赶路。
临出门时,傅青主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滑滑的,不像是石头,捡起来一看,是一块晶莹的碧色玉佩。
怎么会这么眼熟呢?
傅青主极力回忆,却丝毫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正当傅青主在冥思苦想之际,早已走在前面的薛宗周转过身来催促道:“青主,你在干什么呢?车都走远了,快跟上别掉队了!”
“哦,来了!”傅青主随手将玉佩揣入袖中,快步跟上队伍。
清晨的风有些硬,加上昨日走了一个下午,很多书生都感觉腿有些酸疼,但为了不被囚车落下,数十名书生都咬着牙坚持前进,没有一个人打退堂鼓。
经过近十日的长途跋涉,押解袁继咸的囚车终于到了京城。袁继咸被关进刑部大狱,傅青主等人则住进了琉璃厂的伏魔祠。
白允彩早已到达,为大家安排好了住处。傅青主和薛宗周顾不上歇息,立刻拜访了当地的贡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贡生们二话不说,纷纷在奏折上签名以示支持。
“你们就这么信任我们吗?”傅青主大为感动,但依然心存疑惑,毕竟,自己与这些人素不相识,别人为何会如此信任自己?不费口舌地让这些人签名。
“我们素昧平生自然不会太过信任你,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不是信任你,而是信任王予珪。”一位贡生一语道破天机。
“王予珪?”傅青主与薛宗周对视一眼,对方也漠然地摇了摇头,表示对此人不熟悉。
但不管怎样,有人相助就是好事。二人一一谢过贡生们,回到伏魔祠。在那里,他们终于见到了王予珪。
这是一位颇有学者风范的中年人,器宇轩昂,风度翩翩。
一番寒暄之后,傅青主直奔主题:“现在,奏折上签名的已有一百零三人,其中包括从山西来的学生和在京的贡生。”
“人数过百,有一定的声势了。”王予珪微微点了点头。
“从山西来的学生由我牵头,在京的贡生就劳烦予珪兄牵头了!”傅青主说。
“我们要尽快把奏折给通政司送去!”王予珪欣然同意,随后,又叮嘱道,“你一定要对奏折的文字仔细推敲,万万不能让通政司挑出一丝一毫的毛病来!”
“好!”
当天夜里,傅青主便开始斟字酌句地进行了一番修改,两日后,二人带着精心修改后的奏折,满怀期待地进了通政司的衙门。
通政司的职责就是受理奏折,接受民众对于各种冤案的申诉,傅青主他们将奏折送到此处后,便等于成功了一半了,却万万没想到,此处的水深不可测。
当时,通政司里主事的是一个名叫袁鲸的参议,别看此人跟袁继咸是一个老祖宗,但二人的心性却有着天渊之别。
官场上的人大多数都是非贪即奸,很少有袁继咸这种一心为民一身正气的,所以,相形之下,光明磊落的袁继咸让很多官员显得无地自容,因而,他们内心难免会对这种无欲无求的异类心怀怨恨。
加上袁鲸与张孙振平日里来往甚密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张孙振得知傅青主等人一路跟随囚车随行前来京城送奏折之后,立刻派人前来通知袁鲸想方设法拦截。
袁鲸左等右等,总算是盼来了这群书生。
当傅青主与王予珪将奏折递上去后,袁鲸瞥了一眼,确定是为袁继咸所写的奏折之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审查,你们过几日再来吧!”
傅青主陪着笑脸问:“大宗师,那,我们过几日再来?”
袁鲸说:“七日后吧!”
傅青主虽然心急,却又不敢催促,只能耐着性子回去等了七日。
待傅青主前脚刚走,袁鲸后脚便让人将奏折抄录了一份快马送往山西交给张孙振。张孙振回信就一个字:拖。
七日后,二人再次来到通政司:“大宗师,您还记得我们吗?我们前几日刚来递过奏折,是为恩师袁继咸写的那份!您让我们今日来取的!”
袁鲸一拍脑门:“哦,是你们啊!”随后,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一份来,往傅青主面前一放说:“这有几个地方写的不合乎格式,你拿回去改改吧!”
傅青主无奈,只好拿回去再做修改。
等到傅青主一一改好后,再次来通政司时,却发现位子上的人换了。一打听才知道,袁大人受伤了。
昨天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受伤了呢?
见替班的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二人也不便多问,只好再次将折子呈上。原本想这回总算是万无一失了,想不到替班的这位接过折子当即便问:“你们奏折上有一百零三人签名,该不会是弄虚作假吧?”
这来来回回好几次被指令改这改那的,已经让傅青主很是不高兴,如今,见替班的竟然质疑签名的真实性,顿时让他怒火中烧。
为免生事端,他压抑住心中腾腾燃起的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学生虽然无知,但却不敢目无王法,宗师如有疑问,我们去把签了名的这一百零三人一一找来当场点名便是。若有冒名顶替者,青主甘愿领罪!”
见傅青主这么说,替班的这才闭了嘴,将奏折一收说:“我只能替大宗师收下,至于能否通过,得等袁大宗师伤好了以后亲自过目。”
二人无奈,只好离开。
就这样,在袁鲸想方设法地百般刁难与推诿中,一个多月过去了。傅青主日日派人盯紧通政司,看他的伤是否痊愈。
一日,负责盯梢的书生兴冲冲地来报:“青主兄,袁鲸露面儿了!”
“伤好了?”傅青主问。
“八成是好了!”来报者说。
事不宜迟,傅青主立刻与王予珪再次登门。一进门,便看到袁鲸正襟危坐在公案前,面上有一条新添的疤痕,像一条长长的蜈蚣一样爬在脸上。
伤势不轻,看来之前并不是装病。
傅青主强迫自己硬挤出一丝笑意来,小心翼翼得当问道:“大宗师,您的伤好了吗?”
“哼哼,本官好了,让你们失望了吧?”袁鲸目光如冰冷的刀锋一般,凌厉的扫了二人一眼,语气冷得像外面的天。
“青主不明白大宗师的意思……”
“不明白是吧?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们,此时正是寒冬腊月,马上要禁封了,所以,对不住了!”袁鲸面色一沉,将奏折用力地一摔,冷冷地说道。
“大宗师,您看我们来了都有两个月了,能不能通融一下……”王予珪施礼笑问道。
“不能!”袁鲸拖着长腔一口回绝。
无奈之下,二人只好悻悻而归。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一群人身上的衣衫在瑟瑟寒风中显得无比单薄,这些日子,学子们带来的银两也早已花得所剩无几,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更别谈添置衣物了。
在京的贡生们提供了不少帮助,但怎奈从山西来的学生有五六十人,一日光吃饭就不是个小数目,而这些贡生们自己的日子也不富裕,能提供的帮助毕竟有限。
接下来,学子们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地艰难度日。
正值这饥寒交迫之际,有一位名叫王志旦的突然到了京城,此人是山西阳曲县举人,是陷害袁继咸的李云鸿的门生,此次来京城肩负着“惑乱民心”的重大使命。
他偷偷找到其中的一位相识的学子说:“我来京城之前,听说张孙振已经给东厂和锦衣卫写了信,要捉拿傅山,捉到之后就要……”
“如何?”
“嗯!”王志旦将手往脖子处一比划,做出一个杀头的动作。
这位学子闻言后十分惊恐,回去后便偷偷将此事告诉了其他人,这样的言论在来京的学生中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其中有几位胆小的开始退缩了。
他们合计着,这一路长途跋涉走来,忍饥挨饿的吃了不少的苦,结果,到现在依然没将奏折递上去,再折腾下去,恐怕连小命也会搭上。
于是,几个人直接找到傅青主,支支吾吾地说要看看奏折。
傅青主不明其意,将折子拿出来安慰道:“这奏折虽然到现在依然没通过,但我们已经多次修改,并没有什么问题,大家都耐心等待几日,相信很快就能递上去了。”
没想到,那几位学子接过来后,将奏折缓缓地放在桌案上展开,随后一一排队将自己的名字划掉。
“你们这是干什么?”傅青主见名字被划掉几个,十分心疼。
“青主兄,你也别怪我们,我们已经听说了,上头正准备捉拿你,虽然袁提学对我们不薄,但毕竟自己的命更要紧啊!你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躲吧,我们家里还有年迈的老母需要侍奉,不能再承担这样的风险了!”
“对不住了,青主兄!这样担惊受怕忍饥挨冻的日子我们实在只撑不下去了。”
几位学子摇摇头叹息着一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