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金兰拽着牛顺的衣襟红着脸走进来,牛顺将一个钱袋交到傅青主手中,说:“少爷,这是我跟金兰的一点心意,不多,请你不要嫌弃!”
“谢谢你们!”虽然这钱傅青主不想收,但他知道,这一次进京山高路远,没有盘缠万万不行,若想照顾好恩师,不让他忍饥挨饿受欺负,处处都要用到银子。
思来想去,他双手将钱袋接过。
两日后,傅青主拿着亲人为他拼凑的银两离开西村。傅之漠强撑着病体,送傅青主到卧房门口,吃力地举起手向儿子告别,傅青主含着热泪在众人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崇祯九年十月二十日晌午,囚车载着袁继咸从太原出发,前往京城。为了不让恩师担心,傅青主、薛宗周带领着五六十个同学,远远地跟着囚车。
凛冽的寒风无情地从耳边掠过,众人的腿都被冻得麻木。负责解押的官差其中有一位满脸长满了麻子,眼睛像是被刀片割出来似的,只有细细的一条缝,看东西有些吃力。
尤其是天气异常寒冷,呼出来的气直接蹿到睫毛处被凝结成冰,更加挡住他原本就不太宽阔的视线。
加上走的是小路,脚下到处都是各种大大小小的绊脚石,傍晚时分,行至一个小坡时,麻子脸官差被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踉跄直接朝着旁边的另外一名官差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旁边的官差有意看他的笑话,轻轻往旁边一闪,麻子脸吧唧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顺着小坡还咕噜噜地往下滚了几圈。
“哈哈哈!”在场的其他几位官差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浑身的疼痛加上众人的嘲笑,让麻子脸脸面尽失,他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咆哮着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袁继咸头上:“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好好的官不当为何偏偏要得罪张大人?害得我们这么大冷的天还得跟着你受罪!”
囚车里的袁继咸漠然地瞥了他一眼,仿佛没事人一般不言不语。麻子脸见状更生气,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照准袁继咸劈头盖脸地抽过来。傅青主与薛宗周见状,借着狂风凌空而起,一个跟斗翻到麻子脸面前,一人抓住麻子脸的一只手腕。
“你们是什么人呢?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快!兄弟们,有人想劫囚车!”麻子脸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位书生吓得不轻,忍不住惊呼道。
话音刚落,其他官差迅速拔刀出来,将傅、薛二人团团围起。
“这位官爷,您误会了!我们是三立书院的学生,一路跟随诸位官爷走到此处,是打算护送恩师进京的!我们是读书人,哪敢劫囚车呢?”傅青主陪着笑脸解释道。
“不劫囚车,那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旁边的一位身材浑圆的官差手握钢刀厉声责问道。
“各位官爷一路护送恩师十分辛苦,我们是来给您献上一点儿酒水钱!”傅青主自知老师在别人手上得罪不得,迅速从怀里将牛顺和金兰给的那个钱袋掏出来,不偏不倚地将钱袋子扔到说话者的手中。
官差接过银子随手掂了掂,冲着麻子脸将头一点,麻子脸用力挣脱二人的控制,愤愤地将皮鞭收起。
傅青主见状,笑着指着前面说:“官爷,您瞧,前面就是客栈,到了歇会儿喝口酒暖暖身子!”
“嗯,还是你们懂事儿!真看不出来啊!你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教育出这么机灵的学生,实在是难得啊!”麻子脸闻声后顿时换了一副面容。
“傅山呐,不是说不让你们来吗?你们怎么就是不听呢?哎!这一路上高水远的,你们又何必呢?回去!你们都给我回去!”
见学生们一路追随而来,一路默不作声的袁继咸顿时板起脸来呵斥道。
“恩师有难,做学生的若是置之不理,说出去岂不是遭人唾骂?先生难道要让学生们做一个被世人耻笑的忘恩负义之徒吗?”傅青主轻轻地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他的嘴唇早已被寒风撕裂出一道道渗血的口子,咸咸的,让他更加干渴。
“可是此去京城路途艰难,你们又是读书人从小不曾吃过苦,为师是怕你们的身子骨扛不住啊!”袁继咸心疼地叹息道。
“先生扛得住学生有何扛不住?”傅青主转过身去注视着数十名学子说,“先生说怕我们身子骨弱扛不住,你们自己说,扛得住吗?”
“扛得住!”空旷的原野上,学子们的呐喊声直抵云霄。
见学生如此执着,袁继咸感动地老泪纵横。
傅青主趁机靠近袁继咸,抓住他的手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袁继咸先是嘴唇微张惊愕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微微地点了点头。
跟囚车随行很是吃力,脚底下漫长的道路究竟有多远,需要一步一步地去丈量。
前面就是客栈,官差就地停下决定晚上在此处落脚。
傅青主为袁继咸买来酒水饭菜,小心地侍奉他吃喝完后,才与其他学子们随便买了个包子将就着填饱肚子。
晚上,他们开了几间房,几个人挤在一起好好地休息了一夜。傅青主和薛宗周连同其他几个书生住在一间,其余人则每五六个人挤在一间。
由于奔波了一天,众人累得倒头便睡。次日凌晨,傅青主等人还在梦乡,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青主兄,不好了!快开开门啊!”
听到“不好了”三个字,傅青主迅速翻身下床,呼啦一声将门打开,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站在门外的,是三立书院的一位名唤许世贤的学子,他一脸惊慌语速飞快地说:“青主兄,昨晚房间里进贼了,我们的包裹都被人翻过了!你快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就见另外一名学子也急匆匆地赶来了:“不好了青主兄,昨晚招贼了!”
“青主兄,你快看看奏折还在不?”许世贤焦急地问。
傅青主扭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包裹,没吱声。这时,薛宗周等人也被吵醒,听闻招了贼,迅速跳下床将傅青主的包裹翻腾了几下,顿时脸色大变:“不好,奏折不见了!”
“肯定是张孙振那个老贼害怕咱们进京揭发他的罪行,所以派人来将奏折偷走了!”
许世贤气得脸色铁青,举起手来愤愤地砸在门框上,剧烈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尽管他极力隐忍着,但原本英俊的面庞依然在不经意间悄悄走了形。
“青主兄,奏折不见了,这可怎么办?”薛宗周问。
话音刚落,就见一支银光闪亮的东西嗖的一声躲过众人直直地插在许世贤方才猛捶的门框上。
众人凑过去看时,却见一只精致的银色利箭下面,稳稳地挂着一个布袋。
“哎呀青主兄,这不是你的钱袋吗?怎么会在这儿?”薛宗周大惊失色。
“看来,是有人将我的钱袋偷走了,可是,怎么会被送回来了呢?”傅青主伸手将利箭拔出后将钱袋拿下交给薛宗周,自己却拿着手中的利箭仔细端详。
那是一支做工十分精致的箭,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他伸手抚摸着光滑的利箭,心里在思忖着会是何人将银袋送回。
突然,手指摸到箭尾处时觉得有凹凸不平,低头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小小的“王”字。
“王?会是什么意思呢?”傅青主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难道这小偷姓王?”有人说。
“小偷会偷走了东西又给你送回来吗?很明显,是这支箭的主人姓王。”薛宗周说。
“还有一种可能,兴许,这支箭是哪位王爷的呢?王爷知道袁提学受奸人陷害看不下去,所以暗中派人帮主咱们!”许世贤很天真地说。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薛宗周白了他一眼。
“我睡醒了呀!”
“睡醒了为啥还在说梦话?”
“你!”
“好了,大家都别吵了,不管对方是谁,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对方这是在给我们提个醒,他想取走我们身边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如同取走这个钱袋一样简单容易!”傅青主盯着那支利箭叹了口气说。
“糟了,青主!钱袋子他是给咱们送回来了,但是他把咱们的奏章拿走了!”薛宗周拿着钱袋看了又看,这才想起奏章不见了一事儿。
“青主,奏章没了这可怎么办?”
“是啊!青主,你可得赶紧想个法子啊!”
“奏章丢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呢?”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催促着。
“大家稍安勿躁,奏章没丢,我早已经藏好了,至于藏在了哪儿,暂时先保密吧!时候不早了,赶紧将其他人叫起来去吃饭,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提起奏章,傅青主自信地一笑,一副泰山崩于前而心不惊、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坦然和淡定。
“走吧走吧!”众人闻言后纷纷散去。
等众人走后,薛宗周拽着傅青主的衣襟一把将他拉住,脸上写满了好奇:“青主,你实话告诉我,奏章丢了没?”
“没丢。”傅青主淡淡地回道。
“那你把它放哪儿了?你不告诉我,我总觉得心里不舒坦!”薛宗周性子急,凡事不打听心里就难受。他凝视着傅青主的眼睛,眼巴巴等待着傅青主告知实情方才妥帖。
“放心吧,它有几位官差押着呢,安全得很!”傅青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官差押着,你的意思是……”
“嗯。”傅青主神秘地一笑,抬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