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又有人给你打小报告了?”早就料到的结果,只是不知道父亲又会有什么样的说教。
“嗯,你干什么去了?”
“没啥,请假。人家催我呢,我就去一趟吧,拖的太久了不合适。”
父亲就像是受到了谴责一般,头转回去盯着电视,手里明明空无一物,却似乎有了佛珠在盘着。“要不,我去和省公司打个招呼?现在这个总经理,我不太熟。还是觉得你安心考试是正经事,实在考不上,再说上班的事。反正得有个保底的饭碗。”
“爸,我回来的路上想好了,虽然我是续假了。但我有别的打算。”我还在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所幸,还没变化。
“续了就行,省得跟那些人打招呼,那些人吃一想二,后面麻烦事太多。对了,你怎么说的?”
“就说没人看孩子。”
父亲的头发似乎都坐不住了。“这也能当理由?你应该说你有抑郁症,就说是每天晚上头疼的睡不着觉,第二天起来开车眼花,在身体没有调整好之前不能上班,不然的话万一工伤是给公司拖后腿。得这么说,我随后问问我同学,看看这个抑郁症能不能办个医学证明之类的。反正头疼和骨折不一样,你说你疼就是疼,没有谁敢说你不疼。”
“爸,那我和碰瓷的有什么区别?”明显两人的思路又不在一条线上,气得我恨不能捶胸顿足一番。
“就是,还能这个样子教孩子,你怎么当父亲的!”祖父也忍不住从鼻子里喷出两道气。
“这有什么?不是我说了,现在这个社会早就坏了。我之前认识个小后生,当初没分到我手下,分到另一个经理手下了。那不是,天天把那个孩子使唤的,累的不行还总是骂。最后不是差点跳了楼,把那个经理也吓坏了,谁能吃得起人命官司?现在就这么个社会,事摊不到自己身上谁也不着急。”父亲倚着扶手,右手轻轻挠着左手腕,这大冬天蚊子是不会有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痒的。
“那也不能这样说,把孩子带坏了。杨正,不要听你爸胡说八道啊!你还是得有自己的想法,说说,你是怎么想的。”祖父用那根弯曲的食指,在遥控器上戳了一下,却没见到任何效果。接着又戳了一下,这才关掉了声音。
“没啥,我想等假期结束之后就辞职。我不喜欢拖泥带水,能干我就好好干,不能干我就走。谁也别在背后指指点点,指谁也不行!”
“还是不够成熟!”父亲又说了我最讨厌的词语,而他似乎更讨厌我这样的言行再次出现。“都在社会上历练过了,咋还是学不懂?辞职?现在有多少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端着学历找饭碗,你以为有个工作容易呢?我就不说别的,养老保险你交不交了?等你老了咋办啊?还是吃我的、用我的?自己就不打算有点出息?”
“你听他说完,不要着急。”祖父轻轻搭在父亲胳膊上的手,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他能放出个什么屁?我是不是跟你说了,有什么事咱俩好好商量,爸爸该支持你的一定支持。有没有说过?”父亲端坐了身体,恢复了曾经的威风。
“我为啥先续假而不是直接辞职,不就是回来跟你好好说呢。我希望用这两个月时间,让你好好想想。不就是一个五险一金,不交要干嘛?难道和平市这么多人都是靠着缴纳这个活呢?那些做生意的,没有正式工作的人就不活了?”
“不是不活了,你上大街上问问,路边那些蹬着三轮车卖水果的,问问他们给他们一个工作,能缴纳养老的,看他们愿不愿意上班?别说是坐办公室了,扫地都能给你感激的跪下!”
我觉得父亲总是在偷换概念,我说做生意的,他就扯到这些可怜的底层人民身上。我只是想说明人有各种生存方式,他却只盯着一种做文章。“爸,咱就客观点说,你们天天看新闻,有些东西可能不了解,知不知道现在国家养老和医疗背负了多大的赤字?为什么要开放二胎,不就是为了拉动内部生产力,缓解矛盾,也就是止燃眉之急,是不是引鸩止渴都不好说。真要是有那点钱,还不如握在自己手里,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好吗?”
“说的自己可有出息了!你还掌握自己的命运?你连自己的高考成绩都掌握不住!”我的眉毛在跳动,父亲没看我,但似乎也感受到了,不过感受的是祖父毫无保留的一锤子。“对不起,过去的事不该提,我口误。你们年轻人就喜欢看网上的新闻,网上的新闻就真?虽然我也知道《新闻联播》有点虚,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有国家作靠山,你能有什么作为?你现在能站在这儿和我说长道短,还不是因为国家强大了给你个和平年代?把你扔在非洲,估计你早就饿死了!还是听我一句啊,不要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规规矩矩考试,公司那边有我了,你以后不要去了。”
“就是,他一个孩子,去了难免被人寒碜几句。你毕竟是个当领导的,不比孩子有面子?那些人谁敢为难你?”祖父把身子从父亲的阴影了推出来,然后从面前的果盘里拿出一个苹果。“杨正,快歇歇,吃个果子。虽然你大伯买的这个果子一般,凑合吃一口吧。”
“我也不是说就要在家等死,但我真的有点厌倦考试了。确实,高考对我的影响太大,我有点讳疾忌医。上次国考我出了考场一脖子汗,脑袋都是懵的。这次省考我再努力一次,如果还不行,我也不作他想,我打算去西部支教。我这学历在这里不值钱,那就让我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更是扯淡!”父亲从祖父的手里拿过苹果,慢慢放回盘子里。“爸,不要管他,还吃苹果,吃土去吧!还支教,你去没去过那地方?根本不知道那边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就你这小骨头,坐车就给你摇散架了。你是不是《感动中国》看多了,脑子不清醒了。你看到的那些扶贫的人,都是化了妆,洗了脸了,平时哪有那么好看的。”
“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啊。”祖父闭上眼,又靠回沙发里。
“咋没有,爸,我去过,我能不知道了。到现在为止,那些地方连个快递都送不进去,还是只有邮政能送东西。去年我组织公司的人捐衣物,后来东西太多,我干脆包了个车,早知道我就该带上杨正一起去了。那地方,盘山的土路,把好多人都给转吐了。连司机都不适应了,路边连个护栏都没有,幸好连续几天没下雨,不然真怕翻到沟里。”父亲心有余悸的说着,两脚在地上搓来搓去。“你当我没有爱心,我也有啊!见了那些孩子们,一个个穿的,脚底下的鞋子没有一个完整的。别说给衣服了,拿出一包爆米花,都还是抢了啊!倒也懂事,好多都舍不得吃,都是拿回家,可能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在那,我的眼泪根本就收不住。”
“还有这么穷的地方了?”祖父似乎不敢相信。
“有的,爷爷,你看新闻光说是消除贫困了,其实只是把贫困标准降低了。要是按照美国的标准,咱家也就是个温饱。”我警惕的看了父亲一眼,赶紧补充说道:“倒也不是说国外的标准就好,还是得适应国情。但是,像我爸说的这么穷的地方,我还没去过。”
“听你能听出个屁!亲眼见了你能哭了!真不是我说你,虽然不是什么名校,好歹咱也是正经八百的本科大学生,你去那些地方支教,是不是大材小用?人往高处走,你咋偏偏想着往低处流呢?也对,你的学历在那里,真的算是鹤立鸡群了,一群孩子都围着你转,是不是特有成就感?”父亲转过脸,一脸讥讽的盯着我。
“你要是这么说也没错,我不能否认可能的结果。但是,从我个人来讲,我也不敢把话说得太远大,不然那又是不成熟的表现。你不是让我依靠国家,国家提倡我们这些大学生,到贫困地区发展教育事业,我也没做错吧?虽然工资是低点,肯定比不上我大哥、二哥,但是绝对也不用像我二哥一样,在单位被领导气得,没事干就喝酒。”
“是?守信还经常喝酒了?”祖父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爸,我们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受点气还叫个事儿?这都是不成熟的表现。这样吧,你确实读过书,我也说不动你,你还是全力准备考试,至于结果,哪怕考砸了,咱也有不同的出路,不要总想着往那些穷地方跑。你要是想跑也行,我还有几个同学开公司的,不行你就跟着到外地去跑业务。”
“那还不一样是求人的买卖?”
“活在当下,谁能不求人?你当你是皇帝?皇帝还得给他爹、他妈磕头了,你算好的了!”父亲气呼呼的从祖父面前拿过遥控器,轻轻一点,电视里就冒出了声音,而且父亲还把音量加大,似乎是为了驱赶停留在空气中的余音。
“行啦,行啦,说不出过所以然,今天都在,我下楼去多买点肉。”祖父说着就起了身,缓缓走到衣帽架把帽子扣上。
“杨正,陪你爷爷去,做点正经事!”父亲索性把脚从拖鞋里解放出来,一高一低踩在茶几上。
“不用,孩子刚回来,让他坐下歇歇。”祖父说完对我轻轻耳语道:“你去我那个书房,不要和你爸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