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一切都像原来的一样，一切又都有点不一样。本来招牌是白底黑字，看上去大大方方，现在黑字的周围多了一层金边，是想提醒别人，这新的老总是留过洋的吗？门口的柜台也从十二点方向挪到了一点方向，看来真的是时间永不停息，催着人蒸蒸日上啊！路过几间办公室，发现人还是过去的人，没有太大变化，倒是不少坐在负责人位置上的换了面孔。但新的面孔和过去的一样，总是一脸忧心的看着电脑，就好象担心被人发现了隐藏的色情网址。

或许是我来的时机不对，正好是双十二，不论男女老幼都沉浸在手机里，试图抢到梦寐以求的商品，给我的感觉就好象抢到的不用花钱，白送似的。我也纳闷，购物狂欢节这个网络节日不是在双十一吗？怎么双十二也被拖下水了？再这么下去，元旦，二月二，三月三是不是都得跳槽啊？中国人是不是也不用忌讳四了？反正很多人已经借助音乐的发音给四洗白了，要不要六月六的时候纪念一下赵丽蓉老师呢？

发现有些部门连门牌都换了，之前的企划科改名叫企业管理科，之前的办公室改名叫党委宣传室，就连我现在站的人事科也换成了人力资源科。倒是碧绿色的门牌看上去很像一块玉佩，我都恨不得抠下来拿回去做个纪念。

“找谁？”一个眯缝眼，我也看不出来他是睁眼还是闭眼。倒是胸前别着一个公司的金色徽章，看上去很像个文明人。

我看有几个曾经熟悉的同事要和我打招呼，我简单挥挥手，示意他们忙自己的事。“领导你好，我是杨正，来说明情况的。”

“杨正？等一下啊。”眯缝眼左手还舍不得椅子，右手独自操作鼠标。没一会儿，突然有种金榜题名的喜悦。“哦，杨正是吧？你就是杨总家孩子吧？请完假了？赶紧回来上班吧，咱单位多好啊！这都是你爸的心血建立起来的，你有责任和义务把它发扬光大啊！而且咱们新来的总经理，那业务水平钢钢的！公司也是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一直给你保留着职位。”

父亲都没要求我继往开来，不知道这眯缝眼瞎操什么心？“那我还回企划科报到？”

“不是吧，你之前不是在后勤处？你在企划那会儿，算是借调，你的档案还在后勤，还是得先回后勤。赶紧去吧，现在好多事都等着处理呢，紧张的连中性笔都不够用了。”

可我明明看见所有人桌上的笔娄都插满了，而且红色、蓝色、黑色样样俱全。“领导，我申请续假。”

“续假？什么理由？”眯缝眼的眼睛似乎缝隙被撑大了一点。

“孩子年幼，需要照顾，老人年迈，无力帮持，希望领导体恤。”

“这叫什么理由，年轻轻大小伙子，得干事业了吧！要媳妇干什么，那就是她们的活儿。还有，你爸，那个，杨总不是退了？在家抱孙子多好啊！”眯缝眼的笑容让我想起了动画片葫芦娃里的妖精。“那啥，我带你上去找领导，咱们跟领导说一下吧。这个事，我也做不了主。”

上楼的时候，眯缝眼一口一个兄弟，让我一度怀疑我有个失散的亲人。他不断的讲述领导怎么怎么为我着想，现在公司的发展怎么个朝气蓬勃，我甚至以为自己走进了世界五百强。但是他说这一切的时候，眉毛不时跳动，让我怀疑他还是在背一篇不熟练的课文。

而走进了原本属于父亲的办公室后，眯缝眼突然沉默了。“夏总，杨正来了。”

这位新任的总经理看上去瘦巴巴的，就是我们总说的那种“两腮无肉、寡骨无情”的面相。“怎么了？”

“夏总，我是来续假的。”

“哦，那就续吧。跟马科长说清楚就好了，不用专门上来跟我说。”

“不是，夏总，是这么个事儿。”眯缝眼赶紧两步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把夏总挡了个严严实实。看那低头耳语的样子，还真有点像我和祖父说悄悄话。

“哦，是这个样子啊。都坐、都坐。”夏总将马科长拨到一边，“小杨，你也坐下吧。”

“不用了，夏总，我就站着吧。一直坐着也累。”

夏总立刻将屁股在座位上墩了两下，就好象是运动过了。“呵呵，那个啥，你爸在家咋样？没出去旅旅游？你爸可是个乐观的好领导啊！”夏总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那烟细的还不及女人的小指头。马科长拿到立刻塞进了嘴里，点烟之前先把火凑到了夏总面前。却没想到夏总说了句：“你抽吧，我不抽。”马科长也只好把烟从嘴里拔出来，暂时插到了耳朵上。

“我爸身体也不太好，平时就在院里溜达溜达。那个，夏总，马科长估计是怕说不清楚，我亲自跟您说。之前我已经请了一段时间假期了，而且时间也比较长，所以，这次续假。”

“小杨啊，我理解。我就一个姑娘，在银行上班了，也是，请个假很麻烦。产假结束了，我去找人家的领导续假，好说歹说才又给了两月宽限。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呢，省里面下了文件，要求各个岗位，严肃劳动纪律，不能养闲人。而且，你这个假期，要是想续，也能续，但是续多久？你家孩子多大了？”

“十四个月了。”这是我能做到的最精确的计算。

“哦，那且小呢！你请多长时间？总不能一直请到孩子上小学吧？哪怕就是请到上幼儿园，那也还有两年了呀。要你是领导，你觉得合适不合适？单位里年轻人这么多，我不知道你爸那会儿是怎么处理的，要是给我，我觉得这确实是个麻烦事啊！”夏总把玩着烟盒，那是一双白嫩的手，就好象没在太阳下晒过似的。

“夏总，不麻烦。的确，有些话不用您说，我自己来说，公司没有义务照顾我的家人，或者说没有责任付出多余的财富供养我有限的价值。虽然我现在并没有领工资，但是在有些人看来，我还是在占着茅坑不拉屎。”

“唉，小杨，你想多了，听夏总好好说。”

马科长的插嘴被我无情的打断。“马科长，不用了，我就这么个人，被我爸给惯坏了，没大没小，您多担待。”我回头看夏总，他却一脸轻松，仿佛是在听一段相声。“夏总，公司要是觉得，给我续假，是对我价值甚至未来价值的认可，我表示感谢，将来我上班，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如果您只是为了给我爸一个面子，我觉得没必要。杀了我这只鸡，敬了别的猴，对您也是件好事。人在江湖，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好聚好散，以后见面还是朋友，不伤和气是最好的。”

“呵呵，真是个有意思的小伙子。我记得听你爸说过，你是学医的，对吧？就没心思，再回去念书，考研。或者开个诊所什么的？我们小区楼下有个社区卫生服务站，一天到晚人满满的，不少挣钱啊！”

看来已经开始为我指引方向了。“夏总，我也不耽误您时间。这样吧，您就实话实说，我年轻人扛得住。您觉得我能继续请假吗？”

“你打算再请多久？”

这人也是，怎么就不能给个痛快呢？“今年正好是一月三十一号是春节，那就凑个整，我二月一号，要么来上班，要么辞职，您觉得可以吗？”而我的心里在算着另一笔账，省公务员的考试是在三月，我到底有没有能力再考下去？

“那行，那就先这样。小马，这个事就这么定了，手续什么的，你给帮着办办。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夏总，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先告退。”

“好！”夏总站起来，我才发现这个男人居然比我高半头。握住他伸出的手，发现虽然瘦，但皮下似乎没有脂肪，那肉都和经过了锤炼一般。“有时间了，让你爸多回来转转，指导指导。”

马科长紧随我之后走了出来，下楼的时候，还是一口一个兄弟，真不知道哪来的亲切感。“兄弟，这边交给哥你就放心吧，完事了过完年再说。那个，回去以后，带我向杨总问个好，提前祝他新年快乐！我叫马上任，好记，就是走马上任没有走的那个马上任。记住了吧？”说完赶紧把那根烟从耳朵上拔下来，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编码，这才放进嘴里。他似乎没看清在他身后就贴着“禁止吸烟”的牌子。

“记住了。”这么好记的名字，傻子也记得住。

回到祖父家里，正巧父亲也在，见了我就问：“你今天回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