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风雨满苍山

第94章 计中计(一)

2018-08-16发布 4163字

阴历十五,郑母传统的大集。

太阳刚刚升起来,离集市不远的日军据点,太阳旗呼啦啦的飘扬着,像极了道士招魂儿的幡。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极少出门的人们依然愿意加入赶集的行列。或买或卖,更重要的是可以见到许多熟悉的老面孔。

在集市上,大家难得一见的露出些许笑容。

吴敬之依旧穿着他那件教书时穿的长衫。虽然旧了些,还刮了几道口子,但是很干净。看得出刚刚洗过,还有针线极不整齐的缝了几道。

李春生与杨大锤跟在他的身后,东瞅瞅西望望。这种场景杨大锤并不陌生,以前爹在世时时候,爷俩经常到附近的集市上打些锄镰锨镢卖。

他的目光始终在摊上寻找。六子曾经抱怨没有趁手的家伙,杨大锤一直拾在心上。在太平支队,论枪法论功夫杨大锤哪一样也不顶用。但是论打铁,他绝对是一把好手。

所以杨大锤寻思着在集市上找块好铁,给六子打一把短刀。

“郑母面,郑母面!祖传的郑母面!”一阵吆喝声响起,引得赶集的人纷纷侧目。

吴敬之招呼两个人:“大锤、春生,饿了吧?走,咱们先去吃碗面。”

杨大锤答应一声,跟着吴敬之在面摊坐下。一路走来,集市上并没有他想要的好铁,杨大锤很是失望。

“掌柜的,来三个大碗面!面里要加今春刚摘的椿芽,黄瓜要切成丁!”吴敬之喊道。

掌柜的听了一愣,赶紧走到吴敬之跟前,利索的将桌子擦了一遍,说道:“今年椿芽欠收,俺这椿芽去年寒食摘的,成吗?”

吴敬之会意的点点头,不露声色的说道:“也成!但是黄瓜一定要切丁,不能用蔫的。”

这是典型的联络暗号,如果不是经过专门培训的特工或长期从事地下交通工作的人员,根本听不出其中的玄机。两个素不相识的革命工作者,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对上了暗号。

“好嘞!您等着,马上就来!”掌柜的答应一声,转身喊道:“三个大碗郑母面!”

杨大锤觉得挺有意思,从筷桶里抽出筷子,递给吴敬之一双,开口刚要说:“军⋯⋯”

吴敬之立刻把眼睛一瞪,用目光制止了他。

杨大锤知道自己差点说漏嘴,慌忙改口说道:“东家,您吃饭挺讲究啊!”

吴敬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李春生用胳膊肘捅了捅杨大锤,低声提醒道:“少说话,集上人杂。”

很快,三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杨大锤也不客气,拿过一碗径自哧溜哧溜吃了起来。李春生也拿过一碗面,先用筷子摷了几下,目光却始终警惕的看向四周。

掌柜的异常勤快,亲自将面推到吴敬之跟前,满面堆笑,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问道:“先生您尝尝,这面合口不?”

吴敬之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笑着说道:“不错,不愧是祖传的!”忽然又压低嗓门,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太平支队有转移盘龙山的意向,必须马上将情报送到益都特委。”

掌柜的一边装作擦桌子的样子,大声说道:“吃好了下回再来!”看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也压低声音说道:“特委指示你和李春生同志见机行事,必要的时候可以跟随他们一起走,到时候会有人联络你们。”

“掌柜的,这汤也不赖!喏,先给你面钱!”吴敬之大声说着,将一卷夹着情报的票子递到掌柜手中。

掌柜的会意,立即将票子连同情报装进口袋。

三个人吃完面,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按照预定计划走向郑元民家。

杨大锤并不知道,吴敬之与李春生都是中共党员,而这个面摊也是中共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抗战初期,中国共产党在青州的力量相对薄弱,在错综复杂的形势下,为了完成组织交给的特殊任务,两个人只能暂时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是吴敬之加入太平支队以来,第一次与组织上取得联系。

掌柜的人称“老冀头”,是地下联络员。他明白情报的重要性,把摊子上的事情安排了一下,便急匆匆离开,亲自将情报送往中共益都特委。

郑家的大门紧闭,院子里静悄悄的,与门外热闹的集市形成鲜明的对比。

吴敬之三人来到门前,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轻轻扣响门环。不大工夫,门口敞开一条缝,郑玉国探出脑袋看了看,开门将三人让了进去。

屋子里的人吴敬之都没有见过,郑玉国一一作了介绍。

“吴先生好!久仰大名!”介绍到王建业时,王建业行了个军礼,然后热情地握住吴敬之的手:“蔽人王建业,新四师先遣团参谋。”

郑玉国补充了一句:“俺表哥。”

“王参谋好!蔽人吴敬之,教书先生。”吴敬之与王建业寒喧了几句,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郑玉梅的身影。

便问道:“怎么没看到郑小姐?”

“我在这儿!”旁边一个戴着毡帽满脸污垢身材瘦小的的人说道。

吴敬之诧异的望去。

郑玉梅将毡帽摘下,露出齐耳的秀发,解释说:“这是表哥的主意,让我打扮成男人模样。”

“那新娘子呢?谁去?”吴敬之问道。

主意虽说不错,但是张三飞上门抬人,总要有人顶替郑玉梅才能蒙混过关。

“俺去!”随着一句男人的说话声,里屋的门帘掀起,一个身穿大红嫁装花枝招展的小伙子走了出来。往大家面前一站,抱拳施礼道:“大家伙看看俺像新娘子不?”

吴敬之恍然大悟,好一招偷桃换李!看看小伙子的个头与郑玉梅不相上下,如果不出声蒙上红盖头,很难看出是个男人。吴敬之上下打量了一番,对小伙子的扮相很是满意,问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俺叫小武子!”小武子冲吴敬之行了个军礼,响亮的答道。

“小武子?真的是你小子!你咋跑这儿来了?”李春生认出了这个曾经一起在警备团当兵的兄弟,非常惊讶。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阵鞭炮声和锣鼓声。不用问,是张三飞到了。

时间紧迫,容不得大家叙旧。王建业吩咐道:“大家马上准备!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按照预定计划,大家迅速分头准备。吴敬之扮作娘家人送亲队伍的管事,其余人分别扮作抬嫁妆的脚夫。为了安全起见,等送亲队伍走后,郑元民立刻安排人送郑玉梅离开镇子。

因为要短兵相接,原计划非作战人员一律不参加这次行动。但是郑玉国作为郑玉梅的兄长,按照习俗必须代表娘家人送亲。同时,这样做也是为了更好的迷惑张三飞。

忐忑不安的郑元民一会儿在心里祈福,一会儿又反复默念着准备好的说辞。只等双方交完火,自己就跑到据点去找中岛告状。

锣鼓声越来越近,迎亲队伍很快到了门前。

吴敬之看了看郑元民,安慰说:“郑会长别担心,我们走后你马上送走郑小姐,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然后吴敬之大手一挥:“打开大门!”

随着院门敞开,十几个乡公所的伪军拥了进来。一顶大红的花轿停在门口,张三飞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众人面前。

张三飞很得意,一大早起来特意打扮了一番。一想到郑玉梅那如花似玉的俊模样,张三飞就忍不住嘿嘿直乐,毫不顾及发黄的大门牙。

“丈人好啊!俺媳妇呢?是不是知道老子要来,抹不开面子害臊啊?”张三飞甩鞍下马,咋咋唬唬闯进院子。

几张陌生的面孔丝毫没有引起张三飞的怀疑,在他看来这些人只不过是来帮忙筹备婚礼的。自从到郑家传达了娶郑玉梅的消息后,张三飞派人一直在暗中监视。所监视的重点放在郑玉梅身上,防止她逃走。所有进出郑家的其他人虽然也在监视之列,但由于这些人都是庄户人打扮,再加上乡公所的伪军们皆是地痴无赖组成,对盯梢跟踪这类相对专业的活儿并不擅长,所以误以为是附近的乡民。

吴敬之立在门前,大声吆喝着:“新姑爷到!”同时朝郑元民使了个眼色。

郑元民强压着怒火,将张三飞迎到屋里。

在张三飞眼里,此时的郑元民就像小孩子手里的泥巴,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出于面子,张三飞象征性的冲郑元民拱了拱手,问道:“新媳妇呢?花轿在门外等着呐,别误了时辰!”

郑元民恨不得冲上去,咬死这个毫无人性的土匪。吴敬之及时用目光制止了他,拦在张三飞面前,笑容满面地说道:“张乡长别急,新娘子已经打扮好,郑家在镇子上好歹是个大户,嫁闺女总不能太马虎,规矩还是要守的!”

张三飞冷眼看了看一表斯文的吴敬之,问道:“你是管事的吧?咋瞅着你这么面生?”

吴敬之连忙解释说:“我是郑家的表亲,今天负责闺女的出嫁。张乡长请稍等,闺女出嫁总得有嫁妆不是?”

说着,吴敬之又招呼王建业等人:“吉时已到,新娘子上轿!”

在王建业与郑玉国等人的搀扶下,小武子头顶红盖头款款走了出来。一群伪军开始起哄,吹着口哨大喊大叫。

张三飞看了直皱眉,喊道:“等一下!”

众人一惊,以为张三飞看出了什么破绽。

“你们家的女人哪?都死绝啦!咋让两个大老爷们扶新娘子?”张三飞虽是土匪出身,这种嫁娶的规矩还是多少知道一些。按照当地习俗,新娘子嫁人必须要娘家的女人们送上花轿,否则会视为不吉。看到两个男人搀扶着新娘子,张三飞很是恼火。

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这一条,大家听了都有些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吴敬之连忙上前一步,冲张三飞陪着笑脸解释说:“张乡长有所不知,闺女她娘去的早,家中就一个哥哥还没成家,没有女眷。您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扛把子,闺女跟了您是她的福份,还请您别计较这些繁文缛节。”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一番话说得张三飞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吴敬之的肩膀,说道:“你他娘的还真会说话!就依你了,老子不管他啥礼节,上轿!”

一嘴的黄牙让吴敬之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吹吹打打中,新娘子扭扭捏捏走向花轿。临上花轿时,张三飞忍不住在小武子屁股上摸了一把。

小武子一激灵,浑身鸡皮疙瘩立时冒了出来。他低头看着张三飞的脚,真想掏出枪给他一梭子。旁边的王建业察觉到小武子的怒火,急忙掀起轿帘喊了句“新娘子上花轿啰”,把小武子塞了进去。

张三飞得意地跨上马,挥手喊道:“兄弟们,回去!”

十几个伪军簇拥着张三飞和花轿,大摇大摆离开郑家,往乡公所而去。王建业、李春生、杨大锤、郑玉国四人则抬着所谓的“嫁妆”,紧跟其后。不出吴敬之所料,张三飞并没有走太平岭,而是选择了大道。

一拐上大道,便看见路边的据点,像匹饿极了的野狼蹲在地上,随时都会咬人一口。

吴敬之跟在花轿后面,偷偷观察着据点里的情况。跟往常一样,据点前几名皇协军手持三八式步枪站岗。机枪阵地重新架设完毕,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大道。新建的炮楼上,膏药旗有力无力的飘动着,如一个久病垂死的患者。

王建业也注意到了这个据点,心里面很是惊讶。如此规模的据点在青州、临胊两地并不多见。根据经验判断,这个据点里面驻扎的兵力应该不少于两个连。通过半敞的大铁门,王建业迅速朝里面扫了一眼,只见院子里停着一辆大卡车。

一般来说,日军极少在据点配备卡车。这也说明,郑母据点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和特殊性。但是同时,王建业也注意到据点在布防上的漏洞:院子太大、围墙过低,这是防守上的大忌。

日本人狂妾的认为,在郑母这块地面上,没有哪支武装力量敢于主动攻击据点。实际上,自从赵明训带领兄弟们进入郑母地界,已经数次袭扰郑母据点。但是日本人并没有认真总结教训,只是把失利的原因归结为“支那人太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