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民在屋子里气得直跺脚,任凭他怎么劝,女儿郑玉梅就是不听。
按照郑元民的意思,女儿应该立刻到县城她姑姑家避避风头。但是郑玉梅坚持不走,她已经想好了,决不能因为自己连累父兄。她悄悄准备了一把剪刀,准备与张三飞同归于尽。
“铁柱,铁柱!”郑元民冲着院子大声喊着。
“东家,啥事?”伙计铁柱气喘吁吁跑进来问道。
郑元民用手指着女儿的鼻子,厉声吼道:“去!把马车套上,把小姐送到县城里去!”
铁柱看看郑玉梅,又看看脸色铁青的东家,迟疑着说道:“可是、可是县城里都是鬼子啊⋯⋯”
“那也比待在家里强!”郑元民眼睛瞪得吓人,“哪里没有鬼子?现在都是鬼子的天下,你说!郑母就没鬼子吗?”
看到东家真发火了,铁柱吓得一吐舌头,赶紧答应着去套马车。
“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走!我要是走了,张三飞找你要人咋办?”郑玉梅固执的很,干脆坐到椅子上扭过身子不再看郑元民。
“我一个半死的老头子有什么好怕的?他要人就把我的命给他!”看到一向乖巧的女儿居然顶嘴,郑元民更加生气。
郑玉梅是铁了心不走,忽地转过头,拿一双秀目瞪着父亲:“还有我哥呢!我哥怎么办?咱家的家业怎么办?”
“那就一起走!家产不要了⋯⋯”
郑元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有人搭话:“舅舅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家业怎么说不要就不要?”
两个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
“表哥?”
“建业!”
两人大喜,郑玉梅飞快的迎了上去:“表哥,你不是在南京读书吗?什么时候回家的?”
“来来来,快里边坐!铁柱,沏茶!”郑元民赶紧招呼道。
王建业先给舅舅问了安,在八仙桌旁坐下,眼睛却喜滋滋的看向自己的表妹。他与表妹自小就有婚约,按照当时的说法就是“亲上加亲”。按理说双方都已经长大成人,早就应该完婚。但是最近这些年,王建业与郑玉梅都各自忙着自己的学业,所以婚事就耽误下来。这件事郑玉梅也是知道的,发现表哥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得脸上一红,慌忙低下头,不敢迎接表哥火辣辣的目光。
“建业,快说说,啥时候回来的?书念完了?”郑元民也坐了下来,急切的问道。
“哦!”王建业连忙收回目光,长长叹了口气。
郑元民催促道:“先别叹气,你倒是说呀!出啥事了?”
“舅舅,我的书没念完。”王建业的声音有些低沉。
“到底咋回事?在学校闯祸了?”看到外甥的表情,郑元民愈发着急。
这时候铁柱端着茶水进来,放到桌子上,又知趣的退到外面。王建业看了看舅舅,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四个字:“南京完了!”
“南京完了?咋完了?”郑元民一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南京失守了!现在南京已经被鬼子占领,南京城的百姓几乎快要被杀光了!”王建业说着,右手拳头不知不觉间攥了起来。
父女两人这才听明白。
“那你是咋跑回来的?”郑元民又问。
王建业情绪有些激动,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军校的学生提前毕业,全部编入教导队,在南京城外围阻击日军。一仗下来,我们那个营就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郑玉梅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问道:“后来呢?”
王建业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慢慢地说道:“后来南京沦陷,我们奉命撤退,一直撤到徐州。我们教导队活着的几个人和其他部队一同被编入了新四师,又奉命进驻山东转入敌后,现在驻扎在临朐一带。”
郑元民点点头,“哦”了一声:“见到你爹娘了吗?”
王建业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县城驻扎着大批的鬼子和伪军,盘查的很厉害。我们的驻地离这儿比较近,所以我就先来看看舅舅您。”
说着王建业站起身解开外衣,炫耀的拍了拍腰间的勃朗宁配枪:“舅舅请看,我现在已经是团部作战参谋了!”
“哎呀!赶紧收起来,收起来!这儿的鬼子多,千万别让人看见!”郑元民一看到枪,有些慌乱。
“没事,舅舅!门口有我的一个卫兵放哨呢!”王建业咧嘴笑了笑,“对了,刚才我进门的时候听您喊,喊什么呢?”
郑元民一拍大腿,恼怒又无奈的说道:“还不是为了玉梅!”
“玉梅咋了?”王建业纳闷的看了看表妹。
郑元民说道:“建业,你来的正好!赶紧把玉梅带走,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王建业更加纳闷:“究竟出了什么事?”
郑元民便把伪乡公所张三飞要抢人的事情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
“王八蛋!”王建业听了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跳了几跳。自己的未婚妻被土匪惦记上,还要公然抢人。作为一名堂堂国军作战参谋,这口气王建业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他安慰郑元民父女:“舅舅、表妹,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就赶回团部,带人剿了这帮汉奸走狗!”
王建业这番话并非虚言。新四师虽然不像中央军那样装备精良,部队人员成分也参差不齐。但是新四师的大部分官兵都经历过淞沪会战或南京保卫战,尤其是中高级军官皆是从战火中余生,有着相当的战场经验和战斗力。收拾一帮由土匪无赖组成的汉奸队伍,可以说是小菜一碟。
而王建业经过在军校数年的军事训练和理论学习,又兼有战场上的实战经验,对时局和日军的战斗力有着较为客观清醒的认识。所以像王建业这样的年轻军官,在非嫡系部队里非常受重视,可以说前途无量。
中国男儿的血性燃烧着王建业,他发誓一定要亲手宰了张三飞这个土匪兼汉奸。
话虽如此,但是团部驻地距离郑母镇往返几十公里,而张三飞明天一早就要用花轿来抬人,时间上已经来不及。
郑元民理解王建业的心思,说道:“来不及了!明天一大早张土匪就来要人。”
王建业慢慢冷静下来,抽调部队需要团部同意,时间的确不允许他这样做。而自己只带了一名贴身警卫,三枝短枪,硬拼肯定行不通,郑玉梅又固执地不肯走。
这可真让王建业犯了难。在他心里,郑玉梅如果愿意跟着自己回团部,无疑是最好的办法,既能保护她的安全又能朝夕相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渐渐黑了下来。
正当几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是郑玉国。
郑玉国见到表哥顾不得寒喧,把太平支队赵明训的意思说了一遍。
“太好了!赵长官肯帮忙,玉梅这下有救了!”郑元民听到这个消息激动不已。
王建业认真听完郑玉国的话,心里面立即对这位赵长官产生了兴趣。从郑玉国的叙述中,王建业直觉这是个有血性的中国军人。但是自从新四师进驻山东后,团里并没有关于这支部队的任何报告。
其实并非王建业孤陋寡闻。
时局动荡的山东地区,各种势力犬牙交错,都有自己的旗号和势力范围。像太平支队这种规模的小部队遍地都是,其名气还不如一支土匪队伍。
凭着军人的直觉,王建业察觉出这个赵长官和他的太平支队不同凡响的地方。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只有十几个人的队伍敢于打出抗日的旗帜,与鬼子汉奸硬碰硬。单是这份魄力与毅力,决非那些沽名钓誉之流可比。
于是,王建业详细询问了关于太平支队的具体情况。
郑玉国便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太平支队的所有事情,包括如何解救郑玉梅、如何打高墓炮楼、袭击郑母据点,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其间,郑元民父女时不时的补充上几句。但是有一点,三个人对太平支队的过去都不甚了解,只听说是从县城那边过来的。
听完介绍,王建业对这支部队有了大概了解。同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渐渐生成。
王建业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郑元民乍一听吓了一跳,仔细琢磨琢磨,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反正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别的好主意,姑且按照王建业的办法行事。
这时候王建业的警卫走进屋里。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皮肤黝黑,个头虽然不高,但是身体非常结实。一身庄户人打扮,眉宇间透着机灵。
他一进屋门,便低声冲王建业说道:“王参谋,在街道对面有几个可疑的人,从咱们进门后,一直往这边张望。不知道是啥人?”
不等王建业说话,郑元民开口道:“是张三飞手下的狗腿子!这几天一直在门口外盯着,生怕玉梅跑了。”
小伙子又问道:“要不要干掉他们?”
“先不用,暂且留着他们!”王建业说道。
郑元民上下打量着小伙子,问道:“建业,这个小伙儿是谁呢?”
王建业这才想起来介绍:“哦,这是小武子。老家也是咱青州的,我的警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