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气候与和平相似,但是温度明显偏高,也许是因为人口的密度,吐出来的二氧化碳产生了温室的效应。但北京的一些人却不这么想,除了大量的汽车尾气需要限号来控制,还有人责怪我们山西产了太多的煤。对于这样的人,我真想骂一句:冻死你狗日的!没有煤你哪来的暖气?
而父亲的给的地址一度让我怀疑,北京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怎么也会有这样的小区。门口的垃圾箱不见了盖子,散发的臭味隔着十米已经让人忍不住捂住口鼻。虽然楼房是真高,但是院子里没有一丝直射的光。而且,很多窗户推开,似乎能够清晰的看到隔壁的案板上切的是什么菜。
小婶为我打开了房门,让我看到她的面容虽然精致,但兴许只是在我面前的掩饰。真正岁月的痕迹,不是名贵的化妆品可以遮盖的,尤其是那鱼尾纹的沟壑,又需要多少粉底才能填平?手背上的皲裂更是明显,而且家里也看不到佣人的痕迹。
小婶虽然热情,但我却不想消耗她的能量。上一次到她的家里造访,都是祖母在世的时候了。虽然久远,但是大致的印象都在,可如今找不到一点重合的感觉。而且,这样的房子,感觉拥挤不堪竟然也要耗资几百万,真不知道到底是谁疯了。
“婶,小叔呢?”
“出去了,有个单子还有些后续的业务,需要他亲自处理。杨正你快坐,随便坐!”
话虽如此,但是我相信那个紧闭的房门就是老四的卧室,而对面打开的则是小叔和小婶的。除此以外,方圆之内,厨房卫生间一目了然,而随便坐的沙发,挤满了屁股也就是四个人的分量。“婶,老四还睡呢?”
“嗯,咱们不去叫他,让他多睡会儿。”茶几和我当年租房子的那款大小差不多,不过要精致好几倍。一个巨大的果盘就将桌面完美的覆盖起来,看不到一丝空余。“随便吃,这都是你叔叔刚给你买的。北京别的不好说,吃的倒是天南海北啥都有。”
我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像苹果又不是苹果,像梨子但却是红色的,看了看,咬了一口,一股清淡的甜味让我忍不住变成了饕餮。“好吃!真好吃!”
“这叫莲雾,广东产的,润肺止咳。北京这地方偏干燥,多吃点挺好。走的时候,给你爸还有爷爷带点。”小婶说完就陷入了沉默,从关闭的卫生间门后传出的洗衣机滚筒转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明显,甚至连变频冰箱也成了歌手。
“婶,老四究竟是咋回事儿?”提问和回答都不是轻松的事,但是说出来要比憋在心里舒服许多。小婶轻叹了一声,给我讲述了老四的故事。
如果没有这件事,相信老四一定会是家里的荣光,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这所重点大学的重点专业,同寝室的人全部是各个省的精英。而差距,也是从这时显现出来。其实老四在高中的时候,为了保持这个成绩,几乎是耗尽了心血,时常睡不着。连吃饭的时候,也不敢放下手里的课本。小叔小婶不但不觉得这是紧张,反而认为这是值得炫耀的习惯,还总是逢人就说。可是,一个人的努力只能提高下限,却未必能冲破上限。
自从进入这个专业,很快学校里的第一门功课就结业了,而第一次测验,老四竟然只能拿到全班第八名的成绩,而全班也不过只有二十人。而在这个四人的宿舍,他甚至是垫底。但是,他本以为勤能补拙,能够迅速赶超,没想到的是,另外三个人,往往睡的比他还晚。而在许多问题的见识上,更广阔更深刻的提醒了他,他将难以企及。
他也曾给小婶打电话诉说,但是小婶单纯的以为是他上了大学松懈了起来,不但没有给予安慰,甚至还严厉的批评了他不思进取,学会了找借口。
第一学期结束后,他毫无悬念的成为了宿舍的垫底生。在班里,也只是个中游的水平。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势必会被那些著名的教授学者忽视,而别人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公费出国名额,更是与他无缘。为此,老四不得不将自己休息时间,强行从每天六个小时,压缩至只有四个小时。但是,当第一学年结束的时候,他还是未能扳回劣势。
为此,他放弃了假期,坚持留在宿舍,希望通过一个假期的付出有所改善。但是,同寝室的人,竟然也只是回家转了一圈,不足半个月就纷纷回到学校。终于,老四在第二学期的第一门功课的结业考试后崩溃了,他自信最有把握的科目,竟然也只能拿到全班第八,宿舍倒二。那天,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夜晚,老四在睡梦中醒来,站在窗前,啊啊的大叫不停。惊醒了舍友,也惊动了学校。
当小叔和小婶到学校里接老四回家的时候,几乎是一路哭着回去的。而那时,冷静的反而成了老四。他只是冷眼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以及一些闻讯赶来送行的同学。也许,对于所有人的眼泪,老四自有自己的答案吧。
“婶,那以后咋办啊?”
“先在北京看着,医生说你弟弟这种病,属于冰冻三尺,需要长期的一个调整。我和你叔叔商量了,先这么凑合着,不行就去美国。虽然听说那边没有医保看病贵,但是总好过让你弟弟一个人孤苦伶仃吧?他还没结婚,甚至恋爱都没谈过。”小婶手里的纸巾已经被泪水泡发了。“杨正,按理来说,婶婶是做长辈的,不应该跟你们小辈诉苦。但你们都是大人了,你也是当爸爸的了,应该也能理解父母的苦心。”
“理解。”
“本来等你弟弟毕业,一切都是顺风顺水。现在,你叔叔只能是更努力的挣钱,没办法,万一我俩撒了手,你弟弟哪怕是被佣人照顾,也得能付得起佣人的工资吧。现在国家是开放二胎了,早干什么去了。我当初要是多生一个,你弟弟也有人照顾,说不定,我们也不会把他逼成这样。”
“可是,小婶,听我爸说,老四现在见不得生人的面?”我很担心他见了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个“生”,究竟有多“生”。
“可不是么。不过你放心,没事,他最多也就是大喊大叫,从来不会有什么攻击的动作。而且,听说你要来,昨天你叔叔还拿出了你小时候的照片,问你弟弟,认不认得。他说认得。又拿出过年你叔叔拍的照,问他认不认得,他也说认得。最后我们问照片里的人要来看你,能不能行,你弟弟昨晚点头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杨正,婶婶其实一直都觉得,家里几个孩子属你有出息,所以从小就用你当模板教育你弟弟。你后来怎么不当医生了,多可惜啊?”
时隔多年,再度被人谈起这个话题,我心中依旧有气。但此刻,却出奇的平静。“婶,你觉得可惜,是觉得我没机会救死扶伤,还是觉得那个职业有着大好的前途,尤其是钱途。”说着我在手中比出点钱的动作。
“都有吧!我跟你叔叔不就是在部队认识的嘛,那会儿我就是护士。后来我们转业,人家大医院就不认可我这种部队的文凭,我还得重新考。进了医院,看到那些达官贵人,见了医生都得客客气气,觉得还是受人尊敬比较好啊。”
“可是如果医生的收入很低薄,你还会觉得可惜吗?”
“不可能!医生的收入就不会低,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饿死厨子和大夫的。其实当年我们也想让你弟弟学医的,但是你弟弟胆子小,连个杀鱼都不敢看,更别说杀人了。”小婶难得被自己逗乐了,身体向后仰着,红红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不是杀人,而是说在人身上动刀子。”
“无所谓,杀不杀人已经和我没关系了。”我也不知道合不合时宜,姑且也笑了笑。
“你就没想着重操旧业?现在捡起来,真的不晚!”
“好马不吃回头草,天涯何处无芳草。”无处着落的眼睛只得四处打量,虽然没有走进几个房间,但就凭这客厅的规模,料想这屋子的面积,连七十平米都不到。不然也不会连个阳台都没有,小叔的裤子和衬衣,还搭在跑步机的把手上。
“话是那么说吧。”小婶和其他劝慰我的长辈保持着出奇的一致。“那啥,我去看看弟弟醒了没有?他一早上都没吃东西了。”
我跟在小婶的身后,小婶比小偷还轻的慢慢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好像担心吵到熟睡的婴儿。突然,她坦然的拉开了脸一样宽的距离。“你醒了怎么不说话啊?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你三哥来了,让他陪你进去坐坐吧?”
我听不到任何屋里的声音,但是小婶突然把门全部打开,屋里的一股沉闷的热气险些将我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