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就是二十四节气的大雪,从那之后,出行对铁路的依赖会增强许多,我想抢在前面出去一趟,也许广阔的天地会让我不再被家里的琐事束缚,心情也能放松一点。
父亲也看出了我近日的异常,对我的决定双手支持,但是当我说出第一站的目的地的时候,惊讶却出现在了他的脸上。“怎么好好的想起来去看你弟弟了?人家上学那么忙,你不要去打扰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逐渐的开始认可一些观念,也许大学真的是改变人生的契机。而且,老四上的是‘985’,我想去感受一下那样的大学。以前虽然也在清华、北大里面旅游式的游览过,但这次,我想随着老四一起听听课,重新感受一下。哪怕就是认识过去的错误,也让我好好的痛彻心扉一把。”
父亲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先是一笑,眼睛就像街边吃烧烤时刚被挤破肚子的毛豆一样。但是,很快两手就去裤兜里摸索,这是他戒烟之后惯有的动作。但这次,他却拿出了手机,看了看里面的内容,就好象一个谍报工作者在确认信息似的。“你非去不可?”然后他的大拇指独自在敲打着。
“咋了?有什么不能去的原因?”面对阻力我表现出了惯有的弹性。
“不是不让你去,而是觉得现阶段不适合你去。”父亲的上牙在下嘴唇上刮了两下,将干燥的皮屑吐掉,用那透着血色的全新面貌说道:“你弟弟病了,这个阶段你去不知道合不合适。”
“什么病?他在北京,看病多方便呢,小叔又不差钱。正好我去探望一下,也是当哥哥的责任吧?”
父亲这时又打开了手机,看了看之后,把手机放回裤兜。不过这时的脸上似乎轻松了不少,似乎卸下了任务。“我刚给你小叔发了信息,你要是想去就去吧,我把地址给你发过去。”
当我转身就要去收拾行囊时,手机贴着大腿的一震,痒的不行。可是打开一看,却似乎是一个北京某个小区的单元楼的一户。“爸,我小叔这么快就在北京买上房子了?牛逼啊!自从08年之后,北京的房价跟坐了火箭升空似的。”
“你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父亲把手机扔到一旁,似乎暂时不想受到它的骚扰。“过来坐下,关于你弟弟的事,其实很多东西你们都不知道,尤其不敢让你爷爷知道。这不是你小叔买的房子,他暂时租的,就为了你弟弟看病方便。”
“咋了,严重呢?为了看病还得租房子?”
“你是不是好长时间没见你弟弟了,每次回来都是你叔叔一个人。”
“是啊,你没听大伯有时候还叨叨几句,觉得他们这样有点不像话。毕竟再远,也不至于国外那么远吧。”
“你大伯也不知道,这里面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现在就只有我给你叔叔兜着,既然你提出来了,而且刚才我给你叔叔发信息,他也同意了,我就告诉你吧。你弟弟这个病,不是一般的病,而是你们现在扯淡时说的心理疾病,至于是抑郁症还是自闭症什么的,我也不懂。去了之后,你自己问,自己看吧。用你叔叔的话说,你弟弟现在见不得生人的面。”
我的脑子里,那个乖巧的几乎奴隶,聪明的让人嫉妒的少年,身上的色彩似乎都被一口白色的染缸浸泡过,带着粘稠的浆液慢慢被小叔和小婶打捞上来,脸上似乎还带着惊恐。“什么时候的事?”
“你弟弟是今年办的退学,具体出现不对劲儿的情况,好像是在去年。你叔叔难过的不行,也就和我说了说,经常一个电话都得打一个多钟头,回来反而一句话也不敢说,怕让别人听见。”父亲脸上流露的哀痛,大约就是母亲去世带给他的冲击打折后的效果。
“怎么好好的变成了这样?是受什么刺激了?不会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吧?现在校园暴力炒的那么凶!”但是这话出口就后悔,常见的校园暴力,似乎只存在相对低一级的校园,像老四这种国家重点培养的单位,怎么可能?
“应该不是,好像是学习压力过大。听你叔叔说,你弟弟之前一直是名列前茅,他们也就没在意。但是,上了大学之后,那就不是尖子,也不是尖子中的尖子,而是尖子中的尖子中的尖子,压力一下子又提升了一个新档次。以前你弟弟住校的时候,宿舍里的人都在讨论上什么大学,现在不一样了,都在说考谁的研究生。一个大一的孩子,有没有必要这样?后来,你弟弟给你小婶打过电话,说这个情况,他们没在意,觉得孩子只是发发牢骚,还安慰你弟弟,要在压力中学会成长。结果到最后,把你弟弟压垮了。”
短短几句话讲完的故事,在我眼中却是长河一般的画卷,但这样的画卷,经不起细看,看多了全是无声的苦难。“那我到底该不该去?”
“去吧,也许见见家里人,会不一样点。你弟弟小时候,就一直是以你为榜样。即使后来你的大学很一般,那也比其他人强多了,你小叔和小婶一直是这么鞭策他的。或许你去了,家人能带给他一点温暖吧。而且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建议,只是让家人多陪伴他,慢慢将他封闭的内心打开。而且不光是你弟弟,你去那边,陪陪你叔叔、婶婶也好啊。孩子需要照顾,大人也需要照顾。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做点有意义的事去吧。”
我甚至认为这次考公务员失利没受到父亲的抨击还得感谢弟弟的困难,这更坚定了我前往的决心,夯实了我前行的脚步。“爸,那我要不要给老四买点什么东西。他在外面生活了那么久,我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去买点丸子吧。不用买那太高级的,就得买那二两肉兑一斤小粉的那种,吃起来脆脆的。你小叔说你弟弟现在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除了吃饭就是吃点丸子当零食。软的他不喜欢,喜欢硬的。”
“知道了。”出了门,却觉得脚步异常的很,似乎是一双不受控制的腿,左腿总想着试试当右腿,而右腿总想着试试当手。院子里正好踩过一滩积水,泛起的阵阵涟漪,让我整个人都像是孩童手下的纸折叠出来的。
左眼似乎还在努力的识别眼前的道路,右眼却在不由自主的回放叔叔曾经出现的画面,我试图在那张脸上查找不易发现的伪装。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他似乎又老了几岁,却没曾想他隐藏着这样巨大的秘密。私下来和祖父住在一起,又不知道得编纂多少谎言,才能让祖父信服。
北京是首都,全国各行各业的人才汇聚的地方,如果连那里的医生都束手无策,那么老四今后的人生,岂不是大海上的孤帆?随时巨浪袭来,都有覆灭的危险。
“汪汪!”也不知道谁家的小狗见人就吠,把我从海洋的思索里带回。很快我就来到了一家炸丸子的小铺前,一个能容纳小孩子洗澡的不锈钢大盆里,满满的都是金灿灿的丸子。可是我却感受不到一点色彩带来的光辉和温暖,只能有气无力的问:“老板,多钱一斤,脆不脆?”
“要脆的要软的?”老板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正坐在油锅前挥舞着大笊篱。他的脸和脖子已经被油锅下窜出的火苗烤的通红,汗水只能依靠脖子上耷拉的油腻的毛巾不断擦拭。脖子上一根黑绳子吊下来的围裙一直拖到脚踝,尤其肚子那一团又黄又黑的污垢,让人看了不禁有点反胃,就好象他是个清洗油烟机的。至于油锅下的火,不过就是个汽油桶改良了一下,挖了个通气孔而已。
而老板娘坐在旁边,同样大小的围裙却沾满了面粉,虽然白,但是那白透着点黄。两手在一个同样大小的不锈钢盆子里搅动着。抄起一团,左手握拳一挤,右手拇指上去一挑,指腹上就站着一颗;接着左手又一挤,右手食指再上去一挑,又是一颗;瞬间的功夫,右手的五根手指上连着五颗丸子,轻轻一甩就扔进了油锅的边缘。然后,她左手拳心里的肉馅,似乎还有很多结余。
“要脆的,钉牙的那种。”我顺手抄起来盆里的一颗丸子尝尝,感觉这个就适合。但是似乎刚炸出来的余温犹在,不知道冷却之后又是什么口感。
老板冲着老板娘喊一声:“看着点火啊!”转身进了身后的小门。这是一连串矮小的自建房,被切割成了几十个单元,每一个都只有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平日里只能当个仓库,生意全部做到了街面上。
很快老板就走了出来,两手各提着一大一小两个袋子。“要多少?大的这个是二斤,小的是一斤。”
“来十斤!”喊的就好象我和丸子有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