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囊扔在屋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才将手机打开,就收到了一系列短信。当然,抛开中国移动一如既往的关爱,最多的还是刘一。而她的信息,从第一条至最后一条,也可谓是一波三折,比春晚的小品精彩多了,用文字给我演绎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结尾还带着大团圆的安慰。而其中有一条是父亲的,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睡了没,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我怀揣着好奇赶紧拨过去。
“哦,起床啦?”父亲中气十足,但是嘴里嚼着什么东西。“爸,吃点这个。”
“我刚开机,昨晚手机没电了,有事呢?爸,你和爷爷正吃饭呢?”
“可不是吧,带你爷爷吃个自助餐,不想让他天天吃冰箱里的馄饨。虽然是你姑姑包的吧,但是你那个丈母娘不是说了,少吃冰箱的东西,我觉得也有道理。没啥事,你吃了没有?”父亲的轻松让我相信刘一没有跟他联系。
“没有,我刚回来。”闻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却满是烟味和臭味。
“你回来啦?咋连个招呼也不打?”父亲似乎用手掌贴住了话筒,当我依旧听到他在和祖父说着什么。“那个,你不是没吃饭呢,正好你过来,吃点东西,然后开车把你爷爷送回去。”父亲的声音就像在爬山忽高忽低的。“没事,爸,不要溜了,让杨正送你。赶紧过来吧,在国税大酒店。”
“爸,我没开车,我坐火车回来的。车,车留那边让刘一带孩子用了,出门买个玩具啥的,方便点。”
“哦,这样啊。”接着我又有几秒钟听不清那边的声音。“那这样吧,你打个车过来,陪你爷爷吃了饭,打车也行,走路也行,你负责把爷爷送回去。我还得开会,中午你就在你爷爷家吃饭,你爷爷专门邀请你呢。”
父亲仓促的安排让我更加紧张,一个脸也没洗牙也没刷的人,只能在水龙头下泼了两下,擦掉眼角的眼屎就当作精神焕发。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了干净扔进洗衣机,找到花露水对着脖子猛地喷了一圈,但愿能抵挡一番。然后匆匆从衣柜里扯出一套衣服,也是刘一走之前,给我叠好的最后一套。
出门之前我又照了一下镜子,只为了头上的疤。却总觉得更加明显了,我用力的拉扯已经留长的头发,却没什么卵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早晚都要面对,不如坦然一点的好。
国税大酒店与和平饭店一样,最初都是公家单位。后来积极响应国家号召,都以解放财政的目的转交给了私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这酒店却是越转越没了样子,不单饭菜变得难吃,竟连里面的桌布也是越来越脏。直到最近,才有了改观。而且,市政府不允许挂国税的牌子,老板也是个聪明人,改名叫了国瑞。但是和平的老人们,依旧只知道国税而不知道国瑞。甚至提起国税,只知道有个酒店,忘记了还有那么个部门就在酒店斜对面。毕竟,这个酒店最初就是食堂和招待所的结合体。而我至今,都不知道国税局和地税局有什么区别,反正工资里的个人所得税,公司已经上缴了。
不到十分钟我就到了酒店的大厅,远远的就看到祖父的一头银发。除此以外,竟连一个白头翁都没有。反倒是一些黑的如同把鞋油抹在头顶的人,挎着精致的黑皮包,有几个吃菜还执意用着叉子和勺子。
我坐到祖父身边,祖父才恍然发现了我,先是一愣,然后放下了豆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票给我:“快去,自己吃啥。把票给了服务员,你爸有事先走了。我等等你,不着急。”
虽然自助餐那里竖着个牌子提醒人们菜式有八十八种之多,但一个早餐实在消化不了太高级的东西,尤其是那海鲜区尽是些比筷子还细的小鱼小虾。我安心当我的山药蛋,挑了点土豆丝和一个煮鸡蛋,端着一碗米汤回到了祖父身旁。而祖父也已经吃完,用牙签清理了一下最后的残渣,然后就着一口豆浆漱口,又吐进了碗里。
饿了二十四小时,身体确实有点受不住。坐下的那刻竟然把刚刚挑起的食欲扔掉了,只能滚动着那颗可怜的鸡蛋。“爷爷还吃不吃别的了?”
“不了,饱了,不能吃太多,消化不了。你赶紧吃!”说着把他的餐盘推过来,里面还放着几片酱肉和一小堆野菜,我仔细一看才认出那是剁碎的蒲公英。“你快吃了,别浪费,味道不错!”
我刚拿起筷子,祖父又问:“小家伙咋样?吃胖了没有?没有生病吧?她姥姥照顾的怎么样?”
我立刻放下筷子拿出手机,翻出了少数的几张合影。别看莲芯只是个不足一岁的孩子,胖乎乎的腮帮子比我的脸还要丰满许多,尤其是当我和她的脸贴在一起时。“爷爷,都挺好,您放心吧!”说这话,似乎也是为了强化自己想法。
“姥姥毕竟是姥姥,能给你看住不出事就好。你小时候,你奶奶一从外地回来,你就嚷嚷着不肯去姥姥家。你妈问你,你还总是说,我奶奶都回来了干嘛要去姥姥家。可怜孩子这么小就没有奶奶了。”祖父深吸一口气吐出了心中的烦闷,转而笑着反反复复看了两遍那几张照片,然后掏出自己的老人机,“快,都给我传过来。”
我将剩下的半颗鸡蛋扔进嘴里,拿起手机操作。
“那个,吃了饭去我那坐会儿,中午让喜梅给你做点啥?你爸说你现在准备考试呢?你去我那个书房,关上门安安静静,中午吃饭叫你,保证没人打扰。我那书柜里的书,需要用什么你随便翻。”
鸡蛋似乎太富有弹性了,我赶紧猛灌米汤才冲了下去。“行,爷爷。”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住?要不你搬过来我这里住几天吧?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行。我这里也有网,上次你叔叔把他的旧笔记本电脑给我放下了,你也拿去用吧。省得你天天吃方便面,或者在外头瞎买,那都不卫生。你说了?”祖父一脸的诚恳,连皱纹都消去了三道,逐渐老花的瞳仁也在瞬间清澈如镜湖。
“我跟我爸商量一下吧。”
“你和他商量干什?他不得听我的?行啦,就这么定了。喜梅就是不太会做肉,不行中午让你爸给你买两个猪蹄筋,好好补补。在那边,估计你也吃不好。”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幸好照片已经传完了。我提醒祖父检查一下,我躲到一边接电话。“爸,怎么了?”
“你到了吧?”父亲语速很快,后一个字都是踩着前一个字的脚后跟追出来的。
“到了,已经吃了一会儿了。”盘子里的土豆,还剩了一半,因为我实在无暇动口.
“行,我马上要开会,没其他事吧?那个,要不你先打个车,来我这把我的车开走,这几天你带你爷爷到处转转,方便点。我坐别人的车也方便。”
“确实有个事要和你说。”我想了一下,还是先把另一件压一下吧。“爷爷想让我搬过去和他住一阵呢。”
“那敢情好啊!我说我陪他住吧,人家还把我往外撵了。既然你爷爷主动提出来了,你就过去吧。顺便检查他那儿的东西,有没有什么老化的,别瞎将就,去我那拿,都给你爷爷换成新的、好的,我一个人在家除了床啥也用不着。那这样,我把车钥匙给了保安,反正你也都认识,来我这儿把车开走。行了,其他随后再说。”
回到座位上,祖父突然瞪大了眼:“你的头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这么明显吗?幸好我早有准备。“不小心磕了一下。”
“这是磕的?”祖父颤巍巍手摸了过来,却摸的是我右额。他的手指碰到的一瞬,一股针扎般的感觉传来,我拿出手机照了一下,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跳出了一个红疙瘩,这可是早上洗脸的时候都未曾发现的炸弹。“看书归看书,学习是学习,不能总熬夜!哪里还磕了一下?”祖父忍不住打量起来。
我真笨,祖父坐在我的右边,怎么可能看到左额的伤疤,简直是自乱阵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我把脸扭过来,让那个蜈蚣一样难看的东西暴露出来。“这里。没事爷爷,别跟我爸说,省得他瞎操心。”
“呀!这么严重了?可是不小!那个,我那里有你姑姑给拿的药膏,我平时被蚊子叮了,抹一下就好。赶紧去我那试试,看能不能消一点。这么好看的孩子脸上挂道疤那多难看。”祖父扫视了一眼桌面。“走吧,不好吃不要吃了,都已经凉了。”
我好想告诉祖父,这土豆丝,味道真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