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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弄巧成拙误会生

2018-07-27发布 3926字

张公出当铺,看看天色不早,又觉腹中饥饿,于是转身便踅进了一家饭馆。

此时正是午末未初时分。不大的饭馆里竟然生意火爆,几无虚席。张公本想换地,但一来嫌太麻烦,二来也想趁这百姓攒集之所尝试着旁听些消息。

于是,在饭堂盘旋张望几番后,张公寻了个挂角的小方桌坐下。当下招来忙得热火朝天的小二,点了一荤一素,又要了壶白水,是以为餐。

张公一边吃着饭,一边侧耳留意着四周饭桌上的闲言闲语。

只听四周食客中,有讨论米贵糠贱的精明商贾,也有闲谈木雕玉刻的巧技匠人;有争论茶酒雅俗的市井闲夫,也有比试诗联高低的文儒秀士。张公支着耳朵听了一圈,也不曾听闻有人提起日月湖命案一事。吃了饭,张公也不多留,径往县衙返去。

行至半途。张公见有一行捕快从远处急走过来。到了近处时,才知领头官差是进贤衙门的捕头宋定成,而除了宋定成等官差外还有一体格精瘦的年轻小伙在前带路。见此,张公心下越发诧异,正欲往前探个究竟时,捕头宋定成也认出了张公。只听他一声令下,队伍立马停住。

他恭恭敬敬走到张公面前,禀报道:“按察大人,前方纳宝堂出现凶案疑犯,卑职听当铺伙计说您让我们收到报案消息后立往擒拿,于是我立马带着兄弟们出发了。”

张公本不愿在此暴露身份,只因事有凑巧,到此境地也顾不得许多。于是看向为官兵领路的精瘦小伙,问道:“你是当铺伙计?”

小伙连忙点头回道:“是的大人。小的在纳宝堂干了都快一年了。”

张公又问:“刚才本官也去了你们当铺,何以没见着你呢?”

小伙继续恭敬回道:“大人赶巧,那时我刚好出去吃饭去了,焦掌柜那里是不管饭的。后来我回去后掌柜的把您去的事情都说了。所以一出现状况我就立马来报官了。”

“你的意思是我走之后有人去店里打听当票的事?”

“是的大人,现在焦掌柜还在店里想方设法拖住他呢。”

张公听到这里,心里越发好奇。虽然对是否真是嫌犯现身还有些半信半疑,但为了不错过此次大好时机他还是下令继续往纳宝堂火速前进。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众人已将当铺门口包围。可等张公和宋定成进门看时却猛地傻了眼——那和焦重尧焦掌柜正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不是别人,正是县衙里的典史张复喜!

张复喜回头看到众人,还以为是自己人跑来助阵了,也不觉意外。那焦重尧也不知实情,见到张公跟着一起进来,便急匆匆从柜台里出来,走到张公跟前,指着身后的张复喜道:“大人您瞧,您要找的人自己送上门了。”

张公先是沉吟不语,盯着张复喜看了半天。然后又朝宋定成挥了挥手,道:“宋捕头,麻烦你先把人撤回去吧,我想这可能是个误会。”

宋定成领命,也不多问,立马带着一众捕快原路返回了。此时的焦重尧和张复喜都看得目瞪口呆,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最后还是张公先发话道:“焦掌柜,你先说说怎么回事吧?”

那焦重尧见张公没有要抓人的意思,也纳闷道:“大人,我可是照您的意思办的事儿。您走没多久,这小子便来我当铺了,他一来便问起我当票的事,还说要让我交出当票上的玉坠。我一听这话,便知他正是大人要找的人。正巧那时我的伙计吃完饭回来了,我便让他去衙门里报了案,想着你们会带人来逮捕这小子。不过看大人刚才这意思……难不成大人要找的不是这小子?”

张公听了焦掌柜之言,脸上毫无波澜,只是看向张复喜问道:“是吗?焦掌柜所言不虚吧?”

张复喜脸露惭愧之色,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算是回应。

张公又把目光转回焦重尧:“掌柜的,本官倒是有一事不明。”

“大人请讲。”焦重尧道。

张公回头看了眼靠门口而站的精瘦小伙,问道:“这个小伙子是你雇的伙计?”

“没错大人。我已年老体迈,有些事情必须要年轻人帮衬着干。阿贵跟着我快一年了。”

张公指了指张复喜,继续问道:“你说这年轻人到你店里打听当票的消息时正好你的伙计吃完饭回来,然后你让他去报警。可当时这人正在你面前盯着你跟你说话,你是怎么通知你伙计去报警的。”

“我们有暗号。我跟伙计商量过,只要——”

“等等!”张公突然打断焦重尧,而是又转向门口的伙计,“你叫阿贵是吧?你来告诉本官你们之间的暗号。”

阿贵抿嘴笑了笑,然后指着掌柜头顶的挂着一杆秤道:“大人,因为我们是当铺,所以有不少客人典押在此的贵重当物。掌柜的为防万一,就跟小的约有一个暗号——只要他故意去摸挂在身后墙上的那杆秤,就意味着即将有危险发生。我得到暗示后便会想办法溜出去通知官府。”

“原来如此。”张公心下释然,随后又对焦重尧道,“焦掌柜,你做的倒是没错。不过这次是误会,这年轻人是衙门里的张典史,并非本官要找的人。你和阿贵也不要懈怠,如下回还有人来打听康耀文的当物,仍然需要第一时间通知官府。”

一听说是误会,焦重尧脸色陡地一沉,心里再次绷紧了一根弦——因为这次的误会,恰恰意味着真正的危险还未过去,甚至不知何时会突然降临……

出了当铺,张公和张复喜朝着衙门的方向迤逦而行。途中,张公问道:“又是你那个‘恨铁不成钢’的姐夫叫你来的吧?”

张复喜一脸吃惊,停步道:“大人,你怎么知道是他?”

张公挥了挥手,淡然道:“走吧,知道这个也不奇怪。郝仵作那么看好你,希望你能有番作为。这次你在本官面前醉态百出,自然让他担心你的前途。而且在你上堂前我俩正好说过当票的事。这件事衙门里就只有我和他知道。如今你跑纳宝堂来问起当票一事,自然是郝仵作告诉你的了,多半是想让你提前做出点成绩好在我面前表现一番,以补前愆。只是遗憾的是,我比你领先一步先去打探过了,所以才造成了如此大的误会。”

张复喜由衷敬佩道:“大人英明,姐夫用意正是如此。只是卑职惭愧得很,弄巧成拙,有过无功,卑职——愿受大人责罚。”说罢突然停下,抱拳跪地,脸上露出一副慨然认错的坦诚。

张公见状,上前扶起道:“快快请起。本官入仕为官十五载,向来惜才爱贤。况且大丈夫不拘小节,若是你真如郝仵作所言有勇有谋,且愿施展拳脚报效朝廷,那点芝麻绿豆大的小错何足一提。”

张复喜见此一说,更是感激不尽,伏首千恩万谢后方才起身。

随后继续前行不足百步,张复喜又心生困惑,提出质疑道:“大人,这乌篷船上的男子被毒杀,身上虽搜出有当票,可这也不代表男子被杀就一定和那件过期的当物有关啊。大人为何紧追着当物这条线索不放?”

“你说得没错,”张公继续向前走着,头也不回道,“每个人都喜欢把贵重物品随身带着,此乃无可厚非之事。本官也不可能仅凭身上搜出点东西就认定其与死者的死因有关。但有一点,这张当票已经过期一个多月了,按理说已经失效,也就是说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换在普通人手里,也不过废纸一张罢了。为何死者康耀文要这么小心地保存着,还刻意在自己内衫中缝了口袋,藏在其中随身带着?这说明一点,此当票中所当之物对死者极为珍贵,而之所以没有按期赎回一定有逼不得已的原因,比如被人追杀或有人监视等等。而当票过期却依旧视如珍宝,恐怕是还想着找机会去纳宝堂想办法拿回玉坠。还有,据纳宝堂掌柜所言,在本官问及此当票之前已经有人拐弯抹角地打听过当票中的玉坠。这进一步证明此玉坠一定有非比寻常的意义。——也正因如此,本官才对所当玉饰紧追不放的。”

“那半轴仕女图呢?”张复喜又问,“难道也跟康耀文之死有关?”

“不对,”张公更正道,“确切来说,此画并非‘仕女图’,仕女图往往整幅画面上都是女子画像,或小家碧玉,或温婉贤妇。而本官根据画意推断,新山岭上拾到的那半轴画摹的当是一男一女的鸳鸯图才对,只是另一半不知何故被裁去了。”

“那依大人之见康耀文的死会和这鸳鸯图有关吗?”

“十之八九。而且很有可能画中女子和康耀文正是一对恩爱夫妻。”

“大人,恕卑职冒犯,我倒认为这幅残画更可能是某家小孩的一个恶作剧。”

“哦,”张公略一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继续前行道,“你说是恶作剧,可有甚凭据?”

张复喜脸扬自信道:“大人。康耀文一身书生打扮,想也是有才之士。但我却听说,这画上写的那行小字字迹潦草,犹如小儿涂鸦。这不明摆着是小孩开的玩笑吗?”

“此言差矣!”张公反驳道,“首先,衣着打扮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才学高低。其次,康耀文是在毒发之际写下这行绝笔,一个将死之人,在写人生最后的绝命书时还顾得着字迹美丑吗?最后还有一点,我检查过康耀文尸体,在他右手上发现了残留的墨迹,以此足以证明,画中绝笔正是他亲手所书。”

“那卑职就更弄加不明白了,”张复喜愈发纳闷道,“既然已是毒发将死之人,最后时刻不知写下凶手名姓,却写一句毫无意义的空话是何意思?”

“也许是来不及写完吧。”张公说到此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总之,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得想办法确认死者身份,这样才能知道谁有谋害他的嫌疑。”

“那康耀文的那件玉饰到底是什么宝贝,竟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这个本官也不清楚,只是听掌柜的说是一对红玛瑙雕纹耳坠,而且听他的意思也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至于这耳坠有无其他特殊意义以至能给康耀文带来杀身之祸,目前就不得而知了。”说罢张公抬头看了看日渐西沉的天色,催促道,“咱们快走吧,先回衙门再说。”

张复喜答应一声,正准备加紧脚步前行——突然,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响。两人同时猛一回头,却见是屋顶掉落一片瓦下来,摔得支离破碎。

张公见状忙后退两步,往房顶看去,并道:“糟了,不会是有人在房顶偷听吧?”

“大人稍候。”张复喜说着便迈开箭步往瓦落的墙壁冲去。只见他步伐轻灵,行如蛇势,前脚拖后脚,后脚跟前脚,也就眨眨眼的功夫,他便已然跃上两丈多高的房头。在房顶张望了几圈后,摇了摇头,随即又朝着张公一跃而下,如风中摆絮,轻摇点地,稳立如松,真是好个飞檐走壁之功。到了此时张公方知郝仵作并非吹嘘自家亲戚,胡乱举荐,心中自然也欢喜不已。

张复喜站在张公身旁道:“大人,没发现偷听者,兴许是当初建房时瓦没放牢靠,又经了多年风吹雨打,日子一久,便自己掉下来了。”

“还好是虚惊一场。”张公听此一说,才稍稍安了些心。随后,两人又快步朝衙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