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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张公暗访登当铺

2018-07-27发布 4058字

城南繁华的集市上,大小商铺鳞次栉比。一身普通老百姓装扮的张公正穿行其中,时不时地会抬头张望临街商铺的店幡。

张公时走时停,直到眼前出现一家招牌名为“吴记典当”的当铺。张公嘴角一扬,又瞥了眼门口左右刻有大大的“當”字的石鼓,随后两袖一挥,走将进去。

“吴掌柜,您行行好,麻烦再多给几两。这镯子可是先夫家里祖传下来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站在柜台前跟掌柜讨价还价。

“诶哟我的姑奶奶呀!”掌柜用怪声怪气的音调回绝她道,“十二两银子可就不少了!你要拿去‘纳宝堂’焦掌柜那里他顶多给你八两,撑死也不过十两。”说话期间还不停翻看着手上那块质地通透的玉镯。

妇人还不甘心,继续争取道:“吴掌柜,您话可不能这么说,生意人各有各有的规矩,总不能一概而论。再则您也知道我是什么情况,我就一孤身弱女子,这当出去十有八九也没钱赎回来,到时候这上好的首饰就是您的了。十五两银子真没多要,若非日子着实难捱我又怎么舍得拿它出来当。”

此时张公已经靠近柜台,听着二人的对话。那瘦脸高额、肤色黝黑,下巴颏上长有一带毛黑痣的吴掌柜见有客人来,似乎也懒得纠缠下去。便一口报价道:“这样吧凤娘,我呢念你是个孤寡妇人,也不容易,十三两——”边说还边比划着手势,“这就是我顶天儿的价了,而且还是看在你丈夫生前帮我打了不少好玉件儿的情分上。你要再不称意那就拿走,到别家去问问。”

那叫凤娘的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张公,立马又低下头来,思量一二后,满不情愿地妥协道:“行,那就听您的吧,十三两就十三两。”

当下吴掌柜用红布包了镯子,收回柜台下的带锁抽屉。之后又开了一张当票,点出十三枚银锭,另拿一幅白布包了一齐递给凤娘,同时嘱咐道:“凤娘,这是银子你可收好了。记住,当期两月,过时拒赎。还有这街上毛贼多,路上别露财。”

凤娘接过银子当票,面无表情地答应了两声,便匆匆出了当铺。这时吴掌柜才招呼起张公来:“这位老哥,不知是要当什么宝贝呢?我们这儿可是公认的典当出价最高,赎当付利最低的当铺。”

张公扫视了一圈,淡然道:“就你自己?”

“什么意思?”吴掌柜反问,同时收起刚才打招呼时的笑脸,紧接着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张公,见对方确实没带任何打砸器械后才松了口气。

张公见吴掌柜警惕性很高,造成误会,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当铺里没别的伙计?”

“现在生意不景气,哪有闲钱雇伙计呀?”吴掌柜叹了口气道。他见张公不像是来当东西的,也没起初那般热情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对了,刚才那个叫凤娘的是哪里人氏?看上去挺可怜的样子。”张公又问。

姓吴的把二郎腿一跷,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道:“她是城东头老洪家的妻子,本名叫秦彩凤,我们熟识的街坊们都叫她凤娘。前不久她丈夫洪丘被人拿砖头砸死了。这当家的一去,邻里亲戚见了凤娘都跟见了鬼似的躲,生怕她问自己借钱。家里还有两个几岁的小子要养,这日子,难着呢。这不没办法,只能靠典当家里的东西过活。”

“还真个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张公不禁感慨道,也为凤娘受到不公的待遇而郁愤不已。

“对了,”愤愤不平之余,张公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这凤娘的丈夫洪丘是被谁打死的?可有赔偿?”

“哼哼,”吴掌柜一脸不屑道,“哪来的赔偿?他是被一个叫边有祯的穷酸秀才打死的。凤娘倒是喊赔百两,不过这小子到判死罪也没法拿出这些钱。”

张公听此一说,便明白过来,心下思忖:原来凤娘之夫就是前些日子查狱时被那喊冤小生误杀的人。

“对了,你还有别的事没,没事就赶紧走吧,我还要做生意呢。”吴掌柜开始下逐客令。

张公笑笑,也不生气,只是从囊中掏出一张画像。伸到掌柜面前:“吴掌柜,借问一下,你认识画上这人吗?”

吴掌柜乜斜着眼睛盯了半晌,最后想起来,忙道:“这男的可是你家亲戚?要是的话你还是赶紧去衙门吧,现在官府正四处贴告示让大伙儿去认他的尸呢?”

张公听其语气,似乎也不认得,于是只好又掏出那张当票,并道:“那请掌柜的再帮我看看这个,我这‘亲戚’是不是在你这儿当过什么东西?”吴掌柜接过去看了几眼,觉得眼生,又翻到背面瞅了瞅,然后递给张公,道:“这不是我家开的当票,你仔细看背后的戳子,这是‘纳宝堂’的票。”

“纳宝堂也是进贤县的当铺?”张公试问。

“没错,”掌柜回道,“你要去也不远。出门左转大概三百步的地方有条‘金钗巷’,你进去数到第八家,就是焦重尧焦老板的当铺了。”

“金钗巷……焦重尧……”张公口中轻声念叨着,然后谢过掌柜,出门往金钗巷行去。

三百步,片刻即到。一条里宽外窄的巷道从大街斜刺而入。远远望去,果然形似一根发钗。张公依吴掌柜之言,从第一家商铺记起,走到第八家,正是“纳宝堂”当铺。

“纳宝堂”虽名字较“吴记”响亮些,但就其门面大小和装潢而言却远不如吴记光鲜惹眼。

张公行至门前,跨过因多日不曾洗刷而显得腌臜不堪的门槛。到了铺内,只见一个看上去至少是花甲之年的老头正坐在柜台里以手撑面,闭着眼睛打盹儿,嘴里发出起伏均匀的鼾声,似乎已经睡了好些时候了。

张公走上前,用手扣了扣那张年久斑驳的柜台。那老头虽然已经睡着,但长年经营铺面的习惯已经使他能在微小的动静中醒过来。

因此,张公这边扣指声刚响,那边老头就已经醒了过来。醒来后还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流出的涎液,并看着张公笑了笑,略觉尴尬。

张公倒无暇顾及这些,只是又掏出当票,开门见山道:“您就是焦掌柜吧?烦劳您帮我看看,这张当票上的东西是在您这儿当的吗?”

老头接过当票,凑近眼前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斩钉截铁道:“没错,是从我这儿当的。不过这当票过期了,取不了东西了。”

“这样焦掌柜,”张公掏出两锭白银,“我多给您点利钱,我想把它赎回来。”

“赎不了,”焦掌柜态度很坚决,“我这当铺有规矩,当期到后有三天的延赎期,每天三十文的利钱,超过三天后,所当之物自动归为死当,赎不了的。”

张公无计,只好又拿出那张画像,问对方道:“您认识这人吗?”

焦掌柜凑近看了两眼,摇摇头:“不认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找谁来这东西都给不了你。”

张公见对方执意不肯,只好收起当票和画,脸露不悦之色道:“焦重尧!我实话跟你说吧。这当票的主人已经被杀了,他之所以没能及时来赎回东西,我想跟他被杀的原因有关。我劝你还是把他当的东西交出来,别等到官府派人来要,那时候他们可就没我这么客气了。”

焦掌柜一听这话,吓得面无人色,刚才的神气劲儿也立时没了影,吞吞吐吐道:“您……您是……官府的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张公平静道,“现在可以拿出所当之物了吧?”

焦掌柜突然面露难色,张公只道是还不肯拿出来,便又加重语气道:“这件事人命关天,你最好是听我的赶紧拿出来。你放心,只要找到凶手破了案,该是你的东西最终还是你的。”

“您误会了,”焦掌柜忙道出为难的缘由道,“不是焦某人舍不得,只是这所当之物已经被我给卖了呀!”

“什么?卖出去了?”张公感到意外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遗憾。

“没错,卖出去快有一个月了。”

“这样,你等等。”张公见东西已经不见,只能退而求其次,他顺手抓起柜台上的文房,走到一张矮桌旁,铺宣濡墨后,继续道,“焦掌柜,接下来我问你答,不要隐瞒分毫。”

焦掌柜连连点头,口中唯唯不止。

“当东西的人姓甚名谁?”张公开始问道。

“您稍等,容我查一查。”焦掌柜说着翻开一本厚厚的记录薄,翻了几翻对着簿子回张公道,“当东西的是个年轻男子,姓康,名耀文。”

“很好,”张公满意道,记下名姓后,又问,“知道他籍贯何处吗?”

“好像是抚州临川人氏。”

“他来你这儿都当了些什么东西?中途可否赎过?”

“就当了一对红玛瑙雕纹耳坠。一直到过期也没来赎,所以我就给卖了。”

“具体什么时候卖的?卖给了谁?”

焦掌柜又低头看了眼簿子,手里拨指一算,回道:“他当东西那天是去年的九月十三,当期三月,十二月十四到期,因为我们有三天的延赎期,所以到了十八那天我才把那玉饰拿出来挂牌售卖。二十二那天,被一个做生意的外地人买走。叫什么名我没问,只知道是个二十多岁的男的,年纪和康耀文相仿,他左额上有一道并不明显但却非常好认的三角疤痕。”

“买玉饰的人具体是哪里人氏?做什么营生?”张公丝毫不肯放松,如连珠炮般问道。

焦掌柜也只好耐着性子答道:“具体哪里人我没问过。不过他跟我闲谈的时候提过关于蚕茧缫丝方面的事,我想他可能是某个地方的养蚕大户吧。”

“他经常来进贤县做生意吗?”

“这个我倒不清楚,不过他对进贤县倒是挺了解的。应该是常来此处。大人若要找他可以到县城各处有住房租赁的地方打听打听。”

“行,我知道了。”

——一番问话后,张公停下笔,将记录得满满当当的纸札叠好放入怀中。临离开前又叮嘱焦重尧道:“焦掌柜,今天我来这里的事只有你知我知,不可在外宣扬。”后者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唯唯,不敢存异。

就在张公要走时,焦掌柜又突然把他叫住,张公回头看着他:“掌柜的还有事吗?”

“也没啥事,”焦掌柜道,“就是有些纳闷。那对坠子也不是啥特别值钱的东西,怎么你们都抢着要?莫非这坠子上还有什么秘密?”

“你们?”张公听出了几分端倪,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听你的意思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找过这对耳坠?”

“嗯,大概在去年的十月初二、初三吧,是有一长得膀阔腰圆的壮汉来过,”焦掌柜回道,“不过他好像并不确定这耳坠是否在我店里,只是跟我描述了耳坠的色泽样式,说是急于求购这样的玉饰,问我这里有没有。因为当时这对耳坠还没到期,我看他那凶相不好应付,就骗他说没有。”

“嗯,你做得没错。”张公道,“我也实话告诉你吧,我确实是公门中人。今日便服来访是查案所需,不宜大肆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哦,我想起来了!”焦掌柜拍了拍柜台,恍然大悟道,“大人是为了前些日子发生在日月湖的命案吧?”

“没错,”张公点头道,“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被害人的身份正是来你这当东西的康耀文。另外,我们怀疑他的死和所当玉饰有重大干系。所以焦掌柜,以后凡是再有到你这儿打听那对耳坠下落的人时,一定要找机会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衙门,如果实在没机会也要尽量记住对方相貌,以便官府日后追查。”

“嗯。一定一定……”焦掌柜微屈着腰诺诺连声答应着,比之前显得越发的恭敬。张公嘱咐完后也随即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