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很多男人都不喜欢到老丈人家里去住,除了因为自己是个“外人”的角色,也和身体里那不甚宝贵的素质有关。不希望给别人添了麻烦,以小人之心度之,担心成为日后小舅子要挟的筹码。
可我的岳母一家似乎完全不担心这个问题,真的只是多加了一双筷子多添了一个碗,平时聊天也不用避讳,反正我听不懂。有时候看着我木讷的盯着她们傻笑,反而让欢乐在刘一的引领之下又上了一个台阶。有问题的,反倒成了我。
有时候,我坐在二楼的卧室里看书,席地而坐,以床为桌,倒也自在。但刘一总会冷不丁大喊一声,把我的思路喊断。“老公,下来一趟!”这样的喊声不超过一刻钟就会响起一次,刨去我上下楼的两分钟不计算,思维实在难以连贯。而下楼的这点事,不外乎,给孩子倒尿,给孩子洗尿布,给孩子冲奶等等。当然也会为墙角冒出的蜘蛛惊慌不已,尤其这种情况,我下楼的速度稍慢,会遭来一阵“不负责任”为主题的谩骂。
我不禁想问,没我的时候,这些事又是如何进行的?但是想归想,终究不能问出口,不然就真的成了二百五。但是我发现,就是我偶尔真正需要下楼解决问题的时候,总是不见岳母的身影,甚至有时连正名媳妇也不在,刘一自己倒是逗弄两个孩子挺开心。
而我似乎也在明确自己的定位,就是个助手。虽然不用干太多的活,但是想要与世隔绝一般的修行定是痴人说梦。所以父亲偶尔打来电话询问我的进度时我还只能咿咿呀呀煞有其事的敷衍,就像母亲曾经告诉我的,要当好一个中间人。
但我却始终不能摆平心态,因为在我做这些零敲碎打的工作时,正名却总是坐在电脑前玩着他的《英雄联盟》。我对他的鄙视不单单是来自于身为一个父亲没有承担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而总让我代劳,更重要的是,我坚信比起我曾经的DOTA,LOL就是个赝品。赝品在正品面前自然低一个档次,包括他的使用者。
更有甚者,就是在周末的时候,刘一提议让我们两人开着车带着全家取出兜风,正名居然玩起了失踪,而晚上回来之后一身酒气,据说是参加了一个没什么名头的聚餐。回来之后更是潇洒的将鞋子一甩,两只脚搭在茶几上就睡在沙发上了。而不论是我那老实的丈人,抑或是辛劳的岳母,都只是叹气一声后,给他盖上一条毯子。
而我向刘一说起此类种种,刘一还总反问,正名如今的年纪是打合适还是骂合适?我只是觉得,不论哪个答案合适,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不合适。还是回到楼上断断续续看我的书,最合适。
而这个周末,难得一见的是全家人都在,而且正名不知为何开着车进进出出好几趟,光那刺耳的喇叭就让我摔了四次笔。直到上午十点左右,刘一才亲自上楼要把我叫下去,说今天是岳父的生日,要求我们两家都做一道菜以示孝心。我知道这断不会是岳父自己的意思,十有八九还是刘一的鬼点子。而刘一竟然希望我露一手,做一道母亲最擅长的过油肉。
过油肉是山西最著名的传统菜肴,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有评论家称其,色泽金黄鲜艳,味道咸鲜闻有醋意,质感外软里嫩,汁芡适量透明,据说还是全国第一届烹调比赛的金菜式。而母亲的做法,更有其独树一帜之处。
若是母亲生前,我毫不介意将母亲的传授展示一番,可如今的我,却恨不得把所有和母亲有关的东西全部埋葬在黄土之下。我没必要掩饰,直接表露了我的想法。刘一却说,将母亲留下的东西传承下去,才是对母亲最好的感恩。我暂时不明白这道理对不对,但是已经动摇了今日的决心,还是洗手进了厨房。而正名带着媳妇,抱着一口大砂锅,一脸得意的跑了出去,不知道卖的是什么关子。
进了厨房,刘一给我打下手,两个孩子交给了两位老人照顾。我让她为我摘菜、洗菜,自己趁着这个功夫,将买来的后腿肉,精瘦分离,瘦肉切做长长的薄片,而肥肉剁成了臊子。也许是我的动静太大,把岳母也惊动了,进来时正好瞅见我用肥肉炼猪油,不禁有些诧异,似乎我们这个年代的人不应当掌握这门手艺似的。
“咋了妈,有什么意见?”刘一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达到了母亲去世后的巅峰状态。
“没啥,闻着香味儿了。以前都是吃荤油(猪油的别称),后来都说这个东西老人吃了不好,也就没人再用了。”
“是?老公,听见了没有,你少放点,老人吃了不好,你这不是诚心坑我爸呢?”刘一从背后轻轻推了我一下。
她这一推不要紧,我直接削下来半个指甲盖。我回头举着手指瞪着她,她只好吐吐舌头。“对不起老公,我不是故意的,看我妈的面子,别生气啊。”
我当然不能真生气,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将炼好的半勺猪油倒进了小碗里,刘一忍不住凑上来闻了一下,立刻头晕似的向后倒去。“老公,这味儿,咋这么腥呢?”
我没有理睬,直接往炒瓢里倒进了一碗的色拉油,这还是我来了之后提醒他们不要用转基因的,才换了。而剩下的转基因豆油,扔在厨房的角落,岳母说等我们都走了她自己吃。等油热了之后,我将肉片倒进锅里,略一定型之后就抄了出来,放在漏勺里冷却。而剩下的油倒进了一个空碗里,放在一边。
岳母也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刘一打趣道:“妈,这里呛死了,你还是去帮我爸看孩子吧。”
“让他一个人看看吧,他以为我带大你们三个可容易了。”然后盯着那碗炸过的色拉油问我:“这个不用了?”
“暂时不用了,妈,咋了?”我停下手里的活儿。
“可不敢倒了啊,晚上让你爸炒土豆丝。”
“知道了,妈,但是这个油最好不要再炸别的东西了,不然就不能炒菜了,会产生致癌物质的。”岳母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接着,我将刚才准备好的猪肉倒回锅里,然后扔进去两片姜和一颗八角及七八颗花椒,待它们在油锅里滚动一番,姜片慢慢变成了红褐色,我才一股脑捞出。趁着这股劲儿,将葱丝和蒜末倒进去,刚爆出了一点香味儿,立刻添了一勺盐,洒了一些老抽,将切好的洋葱片、青椒片和泡发的木耳一股脑倒进去,大火快速的翻炒了几下。感觉都近似于半熟时,将控净了油的肉片倒了进去,上下翻炒几下,又加了点勾好的芡汁,又加了少量的开水刚好没住肉的顶子,这才扣上盖子。如果能够放一点鸡精我相信效果会更好,但是刘一死活不同意。
这时正名也回来,“好香啊!”但是看到案板上被我切掉的边角料,不禁感概道“这么麻烦了?”
“你跑出去做啥了?好么没有?”刘一情急之下,说话变得又像她们的方言,又像普通话。“快学学你姐夫,看人家怎么做菜了。”
“着啥急嘞,婿人一丝丝就搬介来了么。”拿起筷子从锅里挑出一块肉放进了嘴里。“城里人吃饭自然讲究啊!”
我知道“婿人”是这里对妻子的一种称呼,其他的意思自然也就不难串联了。果然,当正名媳妇双手垫着两块洗碗的棉布端着大砂锅进来时,岳母边往外走边大喊“吃饭!”
很快,每个人的面前都盛好了米饭,两位母亲各自抱着自己的宝贝,而我的过油肉被倒进了一个不锈钢洗菜盆里。刘一在出锅之时,没有得到我的指示就浇了一圈醋。而这样的画蛇添足,更像是枉费了母亲的心血一般让我难过。
岳父尝了一口我做的过油肉,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很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看着正名,“捏来?”
正名就像魔术师在观众的好奇心燃烧到极点之后拉开了帷幕,拿掉砂锅盖,锅里是红艳艳的一盆菜,冒着酸酸的气味,边沿还有一些橘红色的泡沫。岳父夹了一刻鱼丸,尝了一口,然后也点了点头,但似乎力度不如之前那次。把筷子放下,从岳母的手里抢过孙子。“行啦,你们赶紧吃。”
我对自己手艺没什么好奇,所以第一时间夹了一筷子砂锅里的蘑菇。这一口进了嘴里,自然就察觉出了一丝端倪,我不禁问:“这是拿番茄火锅底料煮的吧?”
刘一轻轻踩了我一脚,我甚至认为她是无意踏错了地方。
“能吃出来?姐夫。”正名嘴里塞了个撒尿牛丸,刚咬一口,烫的吐进了米饭里。“好家伙,数这个贵了。这就是周星驰电影里那个东西?感觉也就这样吧。”
“当然能吃出来啊,我和你姐以前偷懒的时候,也这么兑付。”
刘一这时又踩了我一脚,然后从砂锅里挑出一块豆腐放进我的碗里。“老公你饿了吧,多吃点哈。”
“姐夫,你觉得我做的咋样?”正名媳妇很诚恳的问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当真以一个过客的身份评价起来。“还是有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你比如说,这个浮沫,在煮的过程中,应该撇掉。因为这个沫子里可能包裹着菜里面的一些杂质,这样会影响汤的口感。另外,我猜你俩是等锅底开了之后把菜一起倒进去的。而这些菜其实耐煮的程度不太一样,这样的话,有的其实还没熟,有的已经煮的没有嚼头了,这些都是要注意的。而且如果你们放了粉条之类的东西,要勤搅拌点,不然容易糊底。”说话间我用筷子插到砂锅的底部去搅,果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没事啊,自家人吃,熟了就行,不用那么多讲究。赶紧,趁热吃!”
这之后,我才发现了一些异常。正名只有开始挖了一大勺过油肉之后,便不再碰这个菜,而他媳妇,更是执着的吃着砂锅里的东西,不管熟不熟,烂不烂。岳母简单兑付了几口之后,就给岳父扯长寿面去了。
而之后的一整天,正名见了我只是笑笑,似乎“姐夫”这两个字,很难张口再说出来。也许,是没必要了。而余兴节目,并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