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山河色

第二百五十四章 征帆去棹残阳里

2018-07-24发布 3075字

太后已经由顾淑妃扶着,到了一旁的偏殿出去。这位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前所未有的失魂落魄。曲容伸手握住太后扔在桌上的凤印。与金宝玉玺不同,这块太后的印章小巧而精致,拿在手中似乎都感觉不到多少重量。似乎只有重重的握下去,让凤凰的棱角压入自己的手掌,才能感受到这枚凤印的存在的。

靳清亲自上前,将已经加盖了太后凤印的丝帛拿起来。若是在加上太后金宝,这就是一道不折不扣的太后懿旨。其权威仅次于梁帝的圣旨。

曲容道:"太后金宝放在母后宫中,想必已经在国师手中了,母后身体不适,恕嘉德不能想送。"

靳清对跪坐在地的曲容微微躬身:"劳烦长公主了。"

曲容做到椅子上,撑着桌子,确保自己还能坐直:"这都是皇兄与母后的意思,皇兄还病着,二位先出去吧。"

等靳清和冼王出去,曲容已经无心再听外面的动静。她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出了浑身上下的骨头,连坐在那里的动作都无法维持,在椅子上滑下来,失力的坐在地上,全然失了风度,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曲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沸腾起来,一个个似乎要破体而出一般在她的身体力作乱。她觉得自己周围都是冰凉的,内里却热得好像能烧死她一样。顾淑妃将她扶起来,靠在墙边,急忙的为她端来一盏已经凉透的茶水。曲容就着她的手咽下,依旧说不出话来,眼前景物似乎都在打转,头脑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顾淑妃握着她的手坐在她身边,两个人都没有力气再去做别的事情。

曲容刚刚匆匆扫过,靳清所写的与她猜想的并没什么大的出入。将今日发生的一切,舞文弄墨,涂脂抹粉的掩饰一场,便成清君侧之类的事情。将太后指定监国的昆王拉出去做一只替罪羔羊。说昆王受人摆布,为方士所迷惑,被太后亲传冼王拿下。方士与昆王两个完全不想干的东西就这样被联系到一起,曲容实在是想都想不到。如此一来,靳清依旧是忠臣、重臣,冼王也变成功臣。太后凤印已经加上,皇室不可能自己再去扫了自己的脸面。就算是日后太后和梁帝想要秋后算账,也不能是拿这件事作为借口。外面的喧嚣渐渐远去,曲容的五感也渐渐恢复。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关上。顾淑妃一惊,站起身来,上前准备去看个究竟。

"娘娘还是回来的好。"曲容的声音有气无力,却让顾淑妃不敢继续往前走了。

"这东西太脏,别污了娘娘的眼睛。"曲容接着说。

顾淑妃站在原地,踟蹰着,这觉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曲容闭上眼睛,不去管她了。顾淑妃睁着眼睛看着,外面似乎有些哭喊的声音,过了一会就没了,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她惊疑不定,准备接着往前走几步,就觉得眼前一花,面前的殿门上已经多了一道血迹。

顾淑妃跌坐在地上,手脚冰凉。她想要闭上眼睛,眼睛却不受控制的越睁越大。越来越多的鲜血出现在她面前。她头一次知道人被杀死的时候,血液会喷溅的这么高,这么远。

外面依旧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好像刚刚跪在外面的那些宫人都被人用什么东西堵上了嘴,即便是死亡也显得静悄悄的。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所居住的宫殿,此时已经变成一座人间地狱。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昨天还在服侍她的宫人今天就变成一具尸体躺在外面,也许连入土为安的机会都没有,随便的往乱葬岗一扔,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顾淑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是谁?"

曲容走到她身边,她似乎已经恢复了精神,但眼底的悲哀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她轻声回答,就像怕惊扰了什么东西一样。

"是注定,或者牺牲。"

顾淑妃摇头,声音同样极轻:"是权力。"

曲容低下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对着自己面前已经变得鲜血淋漓的殿门,闭上了眼睛。

长安城外。

一切似乎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长安城来往的行人依旧络绎不绝。从城门开启到城门关闭,这里一直是最为繁忙的地方。

云湘往城内走去,秦全没有骗她,仅仅是带她出去了一宿,天亮之后就放了她回来。这一宿没有一个人来惊扰她,也没有任何事情传了到她的耳朵里。这让云湘更加不安。秦全直到放她离开,都没有说带她出长安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云湘原本是做好了标记的,但她等了一晚上,都没有见到自己的人。她知道必然有什么人把她留下的记号抹去了,很可能就是秦全身边最近的那个护卫。直到她快到长安城,才看见本该昨天就出现的人马。她也没什么心情计较盘问,让人退下,自己匆忙的进城。

云湘一路匆忙的跑进军令司,路上来来往往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一律视而不见。直到有人向她贺喜,她才停下脚步,问:"屈淮出来了?"

那人笑呵呵的答:"屈元帅昨天就回了军令司了。晚上还吩咐了我们办差。今儿一早太后就派人赏了东西,夸我们差办得好。"

云湘皱起眉头,什么差事还值得军令司晚上出动,一早就让太后褒奖。她问道:"办什么差?"

"和国师大人、冼王殿下一起捉拿昆王,清除方士,斩除奸佞啊。"那人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云湘的情绪,依旧沉浸在喜悦之中。对云湘说着早上来的那位宦官的话。似乎为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很是自豪。

云湘何等聪明,短短只言片语,已经够她猜测出很多事情,将昨晚的事情大致还原。她扔下还在那傻乐的人,一路跑到杨定平家中。刚一进门,她就被杨定平叫住。

"云湘。"

云湘停下脚步,看见了坐在正堂里的杨定平和站在一边擦拭着剑刃的屈淮。她站定在那里,调整自己的仪态,走了过去。屈淮没有看她,好像手中的剑刃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别的都不值得他在意。

"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云湘知道问屈淮怕是问不出什么来,她索性直接问杨定平。

杨定平显得很是为难,他看看屈淮,又看看云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说道:"国师昨晚派人把你接走,屈淮他很担心……"

"我有没有那个分量,我自己心里清楚。"云湘盯着屈淮,冷冷的打断了杨定平。

屈淮终于放下手中的长剑,说:"发生了什么都和你我没有关系了,走吧,和我去北境。"

"你什么意思?"云湘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宠物,被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没有一点尊严,主人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用对她说。

屈淮也确实没有接着和她说话的想法。他不等云湘,自己已经走了出去。云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颗心似乎被人捏住,让她连呼吸也费力。

杨定平走到她身边,把一只手放到她肩上。在南境,这个动作十分常见,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无论是表达安慰还是信任,都十分好用。

杨定平劝她:"按照我们之前所说的,你先收拾吧。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以大局为重。你要是真想知道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我日后再传信和你说。太后下旨,屈淮今日就要离京,不能耽误。"

云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她回到自己房间,取出一个首饰盒子。里面放着她从屈淮那里取来的东西和与平南王府来往的信件等物。她起身出门,屈淮已经牵好了马,正在军令司门外等她。杨定平和景意并军令司许多人,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也有,都站在屈淮身后,手中端着一碗酒。有许多好事的百姓,虽然不敢靠近,但都在不远处站着,准备看热闹。

景意亲自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和三个酒碗。杨定平先为屈淮倒上,屈淮拿在手里。云湘再去接第二碗酒,杨定平端起来递给她,两人双手相碰,一时停在空中,无人挪动。

景意红唇微张,最后只低下头去,视若不见。屈淮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等到身后都隐隐传来些细微的议论之声,杨定平才拿开了自己的手。

最后一碗酒杨定平自己拿到手里。三人手中的酒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杨定平高喊:"为屈元帅践行!"

身后的众人跟着杨定平一起喊出声来。屈淮拿起酒,一饮而尽。云湘和杨定平随后喝完。屈淮将酒碗摔在地上,随后就是一阵响声。

云湘扭过头去,耳畔传来杨定平一声闷哼,周围的声音一下变得吵杂,有惊呼,有议论,甚至有人偷笑。

屈淮拉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带上了马。云湘没有回头。直到屈淮带着她奔出长安城,她才和屈淮一切回头。

所谓长安,大抵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注:章节名出自王安石《桂枝香·登临送目》。